逃到梅达灵山 连载

逃到梅达灵山

分类:灵异悬疑 作者:古雪泥MS 字数:6万字 标签:逃到梅达灵山,古雪泥MS 更新:2024-05-07 02:34:09

卢森堡华人古雪泥作品选集

酒过三杯,父亲搁下筷子,双手抱紧膝盖,目光斜掠过我的耳际,盯着很远的地方。“三娃儿,我的身世是个谜,我怀疑我并不是你奶奶和你爷爷所生,我是捡来的,我是孤儿。据说那年,我还是阿儿(婴孩),母要舅公三缄其口,不得对爹泄露半点风声。爹到西街子找了三遍舅公,不知我们母子是生是死,万念俱灰后,和舅公断了往来。我少年时有一次听舅婆摆龙门阵,她说,你是丢了的,你母找啊找,还是没找到。没找到?那我到哪里去了?人老了,夜里睡不拢觉,就想舅婆的话。”

穿堂风呼啦而过,一根根发丝在父亲的脸上乱舞,父亲试图用手捋顺,风更加强劲。“怕是要下暴雨,六十年前这个时候,我坐在院门口的土坎上。”父亲微微有些醉了,我盘膝坐在酷似簸箕的藤椅里,居高临下地看他,父亲的身子越来越小,最后,我看见一个黑不隆冬的小男孩摇头晃脑地唱,“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故有无之相生难易之相成长短之相形高下之相倾音声之相和前后之相随……”

年幼的父亲没有兄弟姐妹,日复一日坐在院门口的土坎上俯瞰观音滩。城是那么小,中央一座石桥,河埠头一家茶馆,竹竿上挑张布望子,桥两头七八十户人家,河面五六艘渔船。从观音滩坐马车去省城要十天半个月。

奶奶不许父亲私自下山,她说山下那个王麻子专干贩卖娃儿的营生。

父亲坐在院门口跟着私塾里的学生吟唱《道德经》,王麻子爬上山,唤父亲乳名,父亲撇过头不理睬。“崽儿,来吃叶儿粑。”王麻子两手空空,裤兜里装着风啥都没。父亲闷头揉泥巴棋子儿。王麻子拍拍父亲的后脑勺,甩甩衣袖,嘟嘟哝哝踅进院门。

父亲看到王麻子扯长脖子往梅花格子窗晃,弓起拇指和食指很响地吹了声口哨。

奶奶走出来,手中握着戒尺。

“文先生,不要那么凶嘛,人家想你,来看看你。”

“出去!不要在这里耍疯,学生都看见的。”

王麻子猫腰往里觑,“我们莫分彼此,短缺啥子捎个口信,我给你办。”

奶奶扬起手中的戒尺胡乱打在王麻子身上。王麻子兜紧衣袖,退出门槛,对着父亲恶狠狠道,“杂种!”

奶奶提起父亲往内一丢,关上院门。

八月,知了藏在老榕树上吱个不休。父亲爬到榕树荫里,用衫子的下摆揩眼泪和鼻涕。

父亲常常梦到一个男子,他站在湖边唱歌,声音甜而不糯,湖畔长满了金光闪闪的无花果树,天空飞翔着银白色的鸟儿,湖底的流沙发出耀眼的光芒。有时,他能依偎在男子的怀里再次跌入梦境,有时,他只是行走在通往那个男子的路上。

那个午后,饥饿和痢疾使父亲精疲力竭,他无法在梦里到达目的地,一次次从疼痛中惊醒。在岁月的轮回里,我是飘忽不定的游魂,眼睁睁看着父亲饱受患难,束手无策。奶奶和我穿胸而过,俯身拉扯父亲的衣袖,“冤孽,你啷个越长越闷!”

奶奶把父亲放在硕大无比的雕花木床上,父亲的头陷进黄荆籽枕头里。屋内很暗,烛光摇曳,不知是影子还是人凑在鼻前。奶奶佝腰拉开床头的一溜儿抽屉,从格子里捣腾出不少草药,回转身垫起指肚子在父亲的额头摩挲了一下。

父亲很想抓住奶奶细细长长的手指,他害怕一个人呆在屋子里面面对那些老得发霉的家具。

奶奶走得很快,但听不到声音,她的脚上穿着大姨婆的贴身丫环因儿做给她的绣花布鞋。这个屋子里的所有家具都是大姨婆叫人给奶奶置好的。大姨婆一来就躺在床上抽烟,因儿拿个长长的纸捻子站在床榻边。大姨婆骨瘦如柴,在床上躺着就那么小的一截儿,有时,过了很久,大姨婆也不动一根指头,父亲站在高槛外紧张得屏声宁息,直勾勾地看大姨婆眯细成长线的眼尾。也不知会过多久,大姨婆才低低地吐出口气,一手撑腰,一手往外探,“因儿!”大姨婆尖着嗓子叫,因儿赶紧上前,把手臂递给大姨婆,大姨婆箍牢因儿,慢慢挺直背。“宜仁!”大姨婆又叫了。父亲斯斯磨磨走进去。“近一点!”大姨婆十根指头在父亲的脸蛋上揉搓。有时,一边掉泪,一边说,“真是可怜呀!”大姨婆每次临走前,都会叫因儿打开油纸包,给父亲一根麻花或花生糖之类的零嘴。

奶奶一脚踩住干柴,一手很费劲地折断,火苗直往上蹿,奶奶已经忘记她那生病的雏儿,对着火问,“明天家里莫不是要来客?”火嗤嗤地笑。奶奶像是得了答案,自嘲自解,“还有谁来?除了姐姐还有谁呀?!”

曾祖母在奶奶五岁时就病死了,奶奶的姐姐,就是大姨婆,那时也才十一岁,却像老母鸡用翅膀偎着奶奶。曾祖父文举人有六个姨太太,一个比一个泼辣刁酸,却没有一个敢和大姨婆干架。大姨婆十五岁出嫁,嫁到刘家堡,刘家种鸦片,个个是“烟囱”,大姨婆嫁过去不到两年,身上的肉就全掉了。文府和刘家堡的长年对大姨婆毕恭毕敬,大姨婆一抬头,一瞪眼,吓得胆小的屁滚尿流。大姨婆要妹子进城读书,曾祖父不敢说个不字。听老辈子们讲,当年奶奶人才好,像个天仙女儿,出门都是坐滑杆。大姨婆送妹子进省城的那天,好不得意,逢人就说,文家要出个女状元。哪料到她那个深闺长大的妹子跟着人剪掉长发,放了裹脚,加入学生抗日救国联盟会。

大姨婆在刘家堡等了奶奶整两年。秋天走的,应该秋天落屋,大姨婆算好日子,让人挑上扎了红绸带的猪头,长柄长柄的火炮摆放在骡马大道上,只待山那边来人传话,就锣鼓锵锵。人却懵懵的,胸口燥热得厉害,强撑着站在大路口。马车一过,黄尘飞扬,大姨婆的眼睛在尘土里渐渐失去光彩。待苏醒过来,方知妹子并没回,让人发了封家书,并无责难的意思。两月后,奶奶的信来了,长达八页,讲的是与爷爷在抗日中如何相识相知,末了,一笔带过:刚完婚,做二房。大姨婆气急攻心,吐出一口鲜血,栽倒床头。不曾想,一个寒暑后,妹子竟抱着个奶娃到刘家堡找她,身上穿的手上戴的全是当初自己一手操办的,她什么都没说,还是像只老母鸡,一边“咯咯”以声作势镇住文府上下人等,一边在观音滩土地庙旁承下私塾。

奶奶问火,火苗“嗤—嗤!”做响,竟勾起那么多陈年旧事,若没有崽娃儿,早踏进了文府大门,无心抚养,又担当不起遗弃的罪名——这不正应了佛语“夫妻是冤,子女是债”么?

房间里药味弥漫,奶奶伸筷在罐子里搅搅,滤出大半碗汤汁。

药很烫很苦,父亲直往后躲。

“良药苦口,喝了才会好。”

父亲的手往外一挡,碗掉在柜子上。

“冤孽!”奶奶眉毛倒竖,一巴掌打在父亲脸上。父亲开始抽抽嗒嗒。

奶奶双手掬药,放进半边破碗里,又从腰间掏出钥匙打开柜子,柜底并列排放着几个小玻璃瓶,她拧开一个瓶盖,用小羹匙舀出一点白色颗粒,“喝嘛,喝了就给白糖吃。”声音竟万分柔和。父亲止住哭,点点头,喝一口药,舔一下羹匙。

“阿娘,我错了。”

“长大了,不要再叫阿娘。”

桃木衣橱里挂着五六件长褂,底层的衣服都没折叠,皱皱巴巴,像堆梅菜。奶奶从里面翻出件肚兜,替父亲换上,问要不要喝红薯稀饭,父亲眼皮子扑腾扑腾,“不喝。”

月光下的阿娘是那么美丽,长发披散在背上,双腿并拢靠在木盆的边沿,手里拧着衣服。父亲觉得自己还在梦里,便朝着窗外清亮而炽热地叫,“阿娘!阿娘!”

“醒了哦?有么事?”

“唱首歌给我听嘛。”

“啥子歌?”

“月亮光光。”

奶奶唱道:

月亮月亮光光,

芝麻芝麻烧香,

烧死麻大姐,

气死幺姑娘,

幺姑娘,

不要哭,

买个娃娃打鼓鼓,

鼓鼓叫唤,

买个灯盏,

灯盏漏油,

买个枕头,

枕头开花,

接个干妈,

干妈脚小,

一脚踩倒癞疙宝。

父亲爬回床,咯咯地笑。突然,一阵呻唤代替了歌声。“噢噢噢,天哪!噢噢噢……”奶奶捂住脸在地上乱滚,呻唤越来越急促,越来越杂乱。父亲也跟着大喊大叫,“阿娘,我是不是做噩梦了啊?阿娘!阿娘!”

奶奶还在地上乱滚。父亲奔出去,绕着奶奶跑,结结巴巴地说不完整话,“娘要仁儿,仁儿要娘。”

“痛啊!水!水!”奶奶摸摸索索,碰到木桶,连头带脸浸入水里。

奶奶的头发湿毵毵贴在脸上,左颊冒出大颗大颗水泡。父亲全身发抖,上下齿碰得咯吱咯吱响。奶奶咆哮道,“滚回你的旮旯!”

父亲斜着身子往墙角退,缩进一间小厢房,那里有张带皮的榆树钉的小床,上面铺着稻草,床沿搭着麻布口袋。父亲往里推了推口袋,爬进去,合掌对着墙上的土地佬儿画像叨咕,“地爷爷,保佑我的阿娘,地爷爷,保佑我的阿娘,地爷爷,保佑我的阿娘……”

天终于要大亮了,河面烟雾腾腾,橹桨拍水撩水的碎音时远时近,有妇人蓬头垢面提着夜壶去码头冲刷。奶奶走得很急,父亲小跑才能跟上。去岳老爷家吗?父亲想,往前就一家独院子,再往前路可就分岔了,一条进蒺藜坝,一条进省城,独院儿里住着岳宝霖和他的瞎子老太婆,老俩口无儿无女,收了个傻里巴叽的徒弟,还养着条大黄狗。岳宝霖有多老,父亲哪里晓得,但,他一定很老,头发、胡子、眉毛都老白了,雪白。

岳宝霖的小徒弟站在路中央唤黄狗,“狗儿!你给我回来,天不见亮,你癫狂个啥?”狗朝着奶奶他们来的方向吠,接着了奶奶,摇头摆尾地邀功。小徒弟看清来人,伸长脖子往院内大喊,“师傅,不好了!是文先生!”

岳宝霖青衫青裤正在假山下打太极,几步儿噔噔,跃过门槛,“蔓卿,你这是——”

奶奶眼里滚出两行泪水。岳宝霖向徒儿招手,“小林子陪文先生去书房,我去拿药箱子,千万别惊着师娘。”

书房中墙挂一横幅,书着“高山流水”,无落章。奶奶颦眉凝望。

岳宝霖一层一层揭开白布。

“宜仁,转过身去。”

“不用管他,这孩子心硬,都看过了。”

“怕是会留下疤痕……我,自然会尽力的。”

“你哪个时候挂上去的?‘山’写得弱了。”

“咋伤得这么狠?”

“我该写行书。”

“三年前就挂了的,昨天晚上咋子了?”

三年前?不过是三年,眼前这个人已如荣木凋敝。仿佛是春天一个极好的黄昏,听到叩门声,打开来,影壁前站着一老一少,都是齐膝的绑腿,袖口挽到胳膊肘。小的是那么腼腆害羞,躲在老的后面,老的笑呵呵鞠躬作揖,要讨凉水喝。喝完也不见要走的意思,从提筐里拿出一串活物,说是运气好,掏到几只刚睡醒的干客猫儿(青蛙),硬是把绳头往幺儿手里塞,还一个劲儿说,“旺火炒辣子,香喷儿细腻,好吃呢,妙着呢。”再三道谢,推让,那老的总算明白过来,却又说,“鄙人住城西花椒后巷子。”往后,常见他们上山采药,即熟识起来,原是同济堂主人。却怎么凑一齐舞文弄墨,窥到彼此机杼,故事里渐渐有了春秋,已话不分明。

“快好了吧?我还得赶回去给学生上早课。”

“再松松地包一下,都这样了,还上什么课呀,你这人还真是的!急死人了!我可给你说啊,热不得的,晚点儿我上山给你换药。”

“菩萨不急,和尚急。”

“……”

阿娘说菩萨不急和尚急是啥意思?父亲苦思半天还是没搞明白。阿娘不听岳老爷的话,一上山就去教娃娃读书,姨会来的吧?父亲站在竹林后面的红薯地里跟他己个儿说话,一只母鸡带着鸡娃在草丛里觅食,父亲路过时,从嘴里掏出黄灿灿的薯粒子,丢给它们。

“……牛马司足,是谓天;穿牛鼻,是谓人。故曰,无以人灭天,无以故灭命,无以得殒名。谨守而勿失,是谓反其真。”

阿娘读书的声音真是好听!

“宜仁,娘快死了!去找岳老爷,过桥直走,莫拐弯。”奶奶倚在柴门上,气喘吁吁。父亲正在熬红薯稀饭,往灶堂里狠塞了几根树枝,撒腿便往外跑。

天也作弄人!岳老爷竟不在家,父亲转奔刘家堡。

山上火光冲天!阿娘癫了吗?在火中哈哈大笑。姨冲进院子,死拉活拽,阿娘还在笑,身子僵着不动。“还不快给我拉出去!”姨吼道。两个男人左右架紧阿娘的手臂往外拖。熊熊烈火吞噬了整个院落。

“悖时的哪来的横劲?”到达半山一块空地,姨重重一拳击在阿娘的背心,“咕噜!”阿娘喉头震颤了一下。

“宜仁!宜仁哪!我叫你找的岳老爷呢?”

“黄狗儿在墙里叫,没人。”

父亲凄楚地望着我,“儿呀,你知道吗?那场大火真的好可怕,后来,我老是梦见你奶奶站在火里笑,她的心被火烧成了灰烬,我真真可怜她!”

父亲眼里有泪,我陪着他落泪。

稻谷熟透时,大姨婆带来三个家丁。奶奶和大姨婆站在田埂嘀咕。大姨婆指着正在捆稻草的光膀子男人,“季宰的王麻子。”

“宰成碎末都不解恨,畜牲,丧心病狂,滚烫的水直往我脸上泼……”

是顺风还是耳朵灵,隔着一块田,父亲竟听得真真切切。

大姨婆给了奶奶两块田,让季上门入赘。第一天晚上,奶奶杀了只老母鸡,鸡血溅在门槛上。季坐在鸡血未干的门槛上,“崽儿,不听话,我宰了你。”奶奶把鸡炖得烂熟,还炒了几碟小菜。家规也是那时立下的,娃娃不能上桌吃饭,蹲灶坑边。

秋天真他大爷的烂透了,谷草火辣辣刺人,还要睡在上面,老鼠偷粮,蛇吃老鼠,都不把老子当人!父亲从草堆里拎出条扁担粗的菜花蛇。

“阿娘——”父亲撩开床帏,“我逮的宝贝,”父亲荡了荡那畜牲,“有好肉吃了。”

季的头缩进被单里,尖叫道,“蔓,叫你崽儿出去,出去!”

“鬼孩!”奶奶一脚踹出去,父亲往后一仰,头撞在柜角上。蛇脱了手,逶迤出门。奶奶骂父亲小小年纪就学会了耍心机,和他老子一个德性。

“要不要结果了?”季问。

“随你!”

“都没鼻息了啊!”

“丢他挺尸的旮旯去。”

父亲醉了,眼睛微阖。“爸爸?爸爸?”我轻轻摇晃他的胳膊,“躺床上睡去啊?”穿堂风呼啦呼啦地吹,栏杆外一拢芭蕉“啪!”的一声,折成几段。父亲昂了一下头,抱住椅子的犄角,头枕在臂上,轻轻地叹口气。他是否梦中?父亲刚刚讲到他发现了继父的弱点,给娘亲踢得昏死过去,也不知过了多少时辰,听到推门声,见一女人摇摇颤颤地奔过来,把他的头紧紧搂在怀里,哑着嗓儿骂,“残了脸,难不成心都残了?这是你的亲生儿子哟,你也下得了这个毒手,还不抱去同济堂看看……”

“地误一季,粮误一年,他比地还金贵噻?我没得空!”

女人的眼泪淌在父亲脸上,父亲说,“姨,我莫事的……”

“妹妹,我越来越搞不懂你了——”

大姨婆抱起父亲就要走。

奶奶横腰一拦,“文秀,你今儿敢把我崽崽抱出大门一步,我就去告官。”

季凑近奶奶耳朵悄声说,“算了嘛,去了眼中钉肉中刺,我们落得舒坦。”

奶奶一巴掌打在小丈夫脸上。

大姨婆用指尖点点季的额头,“今天,不是我抱走宜仁,就是你们打包滚蛋!别忘了这房子这地儿的主人是谁!”

那年秋天,奶奶吃喝拉撒都在田间地头,等于收了她半条命。

但是,大姨婆并没有抱走父亲,也许她只是想吓吓奶奶。父亲说,不久后大姨婆去自留井做笔什么生意,遭抢匪杀死了。奶奶打父亲便成了家常便饭,想打便打,不分时间场所。我怎么也无法把记忆中那个儒雅敦厚的祖母和父亲口中的毒妇联系起来。

父亲从一开始就在回避一些重要细节,他的前半生俨然一部苦难史,笼罩着神秘和诡异的色彩。我从不追问他“为什么”和“接下来如何”,我不敢问,我害怕问。

说这些话后五月,父亲溘然辞世。此刻,我在阿姆斯特丹机场候机,百无聊赖,瘦小的他是否正背着瘦小的祖母朝着来世的方向而去呢?

2012年7月16日

阿姆斯特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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