趟过祖母河 之 旧人旧书 435(1 / 1)

李氏住在望江楼,与钟县城遥遥相望,中间一条浣溪河清澈见底,码头就在坡下,平时可渡船也可绕道从左手面的石桥进城。据说成都府南河上有一望江楼,那年李氏之夫到省城游览,登上望江楼,望千波浩淼,风帆远影,又是壮志凌云之时,大叹古人修此高楼之伟业。回到钟县大兴土木,临河建了这座大楼。毕竟地处川南,鱼池假山亭谢设计尽显地方特色。现李氏独守此楼,稍感寂寞,来了活泼可爱的侄孙女,院落有了笑声。又恰是阳春三月,李氏让下人祥嫂搀扶着,到河畔走走,看兰儿摘野花,追蝴蝶,听她从学校新学的歌谣。

兰儿谦虚好学,夜里还常常挑灯苦读,心无杂念,让李氏越看越爱,寻思不为这小女子找户像样人家,对不起在桃花湾的兄弟。于是,暗暗托人打听哪家的公子品性好,家境好。逢年过节,宴请城里有名望的人家,一来二往,钟县人皆知李老太太有一位待字闺中的二八佳人。

其实那时,外面已是闹得天翻地覆,烽火连年,打了日本鬼子,打自己人,血性青年都奔赴前线。然这钟县偏僻小城,人们还循规蹈矩过着日子。

兰儿到钟县四月有余,暑期将至,学校功课渐懈,她和新交的女友苑梅有时便去天湖公园小憩。这日,苑梅约好午后三时在公园内的大象山洞口碰面。兰儿左等右等不见人影,只好打开遮阳小伞沿着曲径而回。途经莲花池,只见鸳鸯戏水,浮萍上点点红花开得正艳,脱口而出,“只知婀娜共争妍,不道有人为伊惜流年。”她语音刚落,一男子在身后叫她,“聂小姐,聂小姐。”兰儿心想,定是个长于引诱女子的赖皮,我不理他,看他拿我怎样。不料那男子又高声道,“我是袁开俊,不认识啦?”兰儿迈开大步,把小洋伞搁在左肩上,那男子就看不到她的脸了。“城南袁宅,你知不知道?月前我和家父去拜访聂老太太,你还站在她椅子后面哪,我们打过招呼的。”兰儿哪还记得什么袁氏公子,来望江楼拜访姑婆的人大都是像她那把年纪肤黄皮垂,谈的又是皇城老调,她碍了情面站在姑婆身旁当个“聋子陪客”。袁公子见兰儿存了十二分的戒心,不与他搭话,有些悻悻然,陪她走出公园。因不同路,便彬彬有礼地道,“后会有期。”

兰儿心里鄙夷道,无聊之徒,谁还跟你有期。头上骄阳似火,街面偶有一两个车夫奔驰而过,沿街的铺子,门外一把长凳,伙计和掌柜摇着蒲扇坐在一堆嚼闲话打发下午漫长的光阴。兰儿走出城门口,下一道长长的石阶,往左边走便是河渡口。

船头桅杆上立着一只成年鸬鹚,双眼微闭,脖子缩在两翼之间。船舱里已坐满了人,兰儿挑了最靠外的一角儿坐下。艄公是一花甲老人,精神矍铄。他正与舱口一白发老太讲话,只听他嬉笑道,“79岁?每年我问你,都说79岁。这岁数到了你那儿不长了。”引得舱内哈哈哈一片笑声。白发老太似乎恼怒了,张开露风的嘴反驳道,“你什么时候问过我?我这把年纪了难道还诓你不成。”艄公也不饶人,“老姐姐,我们都是乡里乡亲的,你说,我会不清楚……”兰儿听他们的谈话委实顽皮可爱,那艄公鹤发童颜,她禁不住多看了他一眼。“开——船——啰!”艄公对着河坝长长地吆喝了一声,见路上没有人赶来,取下臂膀粗的竹杆,狠狠对着河岸的大石反戳了一下,船离开码头,缓缓荡漾开去。他放下竹杆,弯腰拾起橹浆,一前一后轻轻摇动着腰身,那大大的橹桨打在河面溅起阵阵浪花。船将到江心,水流湍急,老人把船向上游划去,然后随流而下,再使上七分力向左划,船不到十分钟就不偏不倚地靠在了码头。老人对河道好娴熟,逆流顺流对他来说只不过是带弯的路。

渡河的人站起来,秩序井然地上了岸。兰儿回头一望,老艄公赶着鸬鹚到了船尾,鸬鹚“扑扑”拍打几下羽翅跳进河里,水面恢复了平静,微波澜澜,像片片鱼鳞在阳光下闪着光。几个浣衣妇躲在古槐树的阴影下“嘭嘭”棒打着衣服。她迈着轻快的脚步走向坡上的望江楼。

祥嫂从老太太房里出来,提着针线篮子,见兰儿慢悠悠走进大院儿,说,“小姐,你进屋歇歇,我去给你端凉水抹抹脸,看热的!”语气里满是爱怜。这祥嫂刚四十出头,方脸,高个儿,做起事来虎虎有声,李老太太总是说她比男人还能干。由于她从小在李家长大,又随李氏到了钟县,对主子是忠心不二,到了婚配年龄李氏做主让管家老刘娶了她。现有一子,过小家日子去了。

祥嫂让兰儿洗了脸,从腰里掏出一封信,递给她说,“小姐,是你母亲写来的吧?”兰儿看笔迹确是娘隽秀的楷书,信还未撕开,便问祥嫂,“姑婆知道不知道?”

“老太太说,这是写给你的,你看过后再讲给她听。”祥嫂说。

兰儿抖开信笺,默念道:“聂兰,我儿,你可安好?自你走后,娘和你家公无时无刻不牵挂着你。院外路旁的桂花即将开放,每年桂花飘香时,你都爱用手巾包了花瓣儿,藏到娘的枕头下。这几日看着桂花树想起从前种种,更加思念我儿。家公的身体每况愈下,他的老喉病又犯了,夜里总是咳嗽,很少能睡个安稳觉,汤药不断。有一事娘本不愿让你知晓,然同为聂家族人,如若不为已逝之人哀悼,恐上天不容。你的辛姨在翰逸走后,就神志恍惚。七月初,山洪暴发,小清河水涨到村口。20日,村民发现退了水的芦苇荡里一具腐烂了的尸体,凭穿着,她家老妈子断定是失去消息多日的主人。娘初闻此事也不相信。她生前孤孤落落,如若你爹还在也不至于横死。唉!那日,你大哥叫人在娃娃山上挖了个土坑,席子一裹,草草埋了。娘和你家公夜里趁着月色,让奶妈、柱子陪着去她坟头哭了一场,烧了些冥币供她阴间使用……”

兰儿信未看完,已哭倒在桌上。翌日,到崇山古寺买了一把香蜡,插在露天的祭坛里,对着北方做了几个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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