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到梅达灵山(6、7)(1 / 2)

许多星期过去了,双方都有些惫懒。舒莎嫌我衣服上的酸臭味,干脆在客厅的24人长桌上进餐。我绝少走出大门,管它草长与莺飞。床头的书架本来就是空的,我把地下室老爹的储酒统统搬来放上,喝醉了倒头便睡,醒了再喝。黑佣罗纳大娘,到后来都不敢进我的房间了,把盘子放在门口就跑。有些天,忘了推出去,高高地耸立成小丘,上面爬满眼屎大小的飞虫。我把窗户敞开,让那些小家伙来往方便。

太阳畏畏缩缩挂在天上,也如同酒精中毒的我连下楼的力气都没有。它撒下的光象征性地晒掉几片草叶上的露珠,苍茫大地还是潮湿一片。舒莎却在花园里忙得不可开交,大声叮嘱那些穿着绿色花卉公司制服的小伙子别踩坏了新发芽的花花草草,修剪下来的玫瑰藤蔓丢到石板路上。怀特正好站在我的窗户下,捧着个空水杯子。我嘿嘿笑着,歪斜酒瓶,紫红色的醇酿不偏不倚细细流进他的空杯。他的手抖了抖,一仰首,酒便淌到了他的眼镜片上,瓶子终于腾空了,我听见他在下面怒气冲冲地骂了句粗话,“狗屎!”一闪便不见了人影。

楼梯口一阵脚步声。他冲进来,把一个巨大的塑料桶放在房间的中央,快速地向内扔酒瓶子。末了,抢过我唇边的高脚杯,狠狠砸在一堆碎玻璃上。他的眼烧得血红,胳膊肘抵在我的胸上,气势汹汹地说,信不信,我宰了你?不争气的货!连自己姓啥名谁都不知道了,去洗澡,洗得干干净净的。要不,你就从此在我们眼前蒸发掉。

我踉跄倒在他身上。老爹,我爱你。我说。舒莎冷眼站在门外。他用力一推,我扑通跌落在床沿的铁柱上,额头碰到铁柱上微微外凸的四角钉,血濡湿了眼睫毛。

他提起塑料桶,指指我道,莎莎,帮你姐姐一下,带她去洗澡,叫人来打扫房间。然后,就走了出去。

舒莎迟疑地站在原地不动,我向着她轻蔑地一笑,反锁上了门。这一夜,我想了很多,凄凉地看着天花板正中那串蝴蝶吊铃流泪。岁月不可追,算了吧。

第二天,我到理发店绞短了头发,坐巴士去了趟镇办公楼。回来的时候,还给舒莎肚子里的孩子买了双纯棉手套,就是那种防止新生儿抓破脸才戴的。我们仨儿,虽然没说没笑,但气氛已经缓和了不少。又过了一个礼拜,收到镇中学的聘任书,开始了朝八晚四的生活。

邻居的孩子中有几个就在我的班里,他们一到周末便来学琴或者缠着老爹讲西德和东德统一的历史。初春的院落,鹅黄淡紫的小花密密镶嵌在石缝间,樱花全开了,风过后,纷纷扬扬撒落一地,我们的头上、衣服上皆雪白一片。有时候,我们划为两组打羽毛球。舒莎只要赢了谁,就开始高声尖叫,双脚跳起来,像八、九岁的小公主,我从来没有看见她像如今这般快乐。于是,我打算住到学校去,到12月份再向万里之外的玛丽娅女子学校递交申请,跟我的另一个妹妹舒倪一块儿效忠于耶稣。

其实,搬到学校的公寓去住,并不要准备什么。仅12平米的空间,家具是配置好的,我只要买些床上用品和餐具。舒莎比我还兴奋,为我买这买那,每天从学校回来她都会拉着我的手到客厅南角,打开盒子,让我看她的杰作,问我喜不喜欢。我无所谓的,总是劝她注意身体,千万别提重物。有一次,趁老爹不在,她悄悄告诉我,她在自修护士专科,蛮有意思的。并嘱咐我保守这个秘密,等她拿到证书之后,给老爹一个大大的惊喜。

一天学校组织春游活动,我起得很早,找不到前一夜放在椅子上的棉布背包,揣测是罗纳大娘当脏衣服抱去洗衣房了。这时候,宅子里的人都还在眠熟中,我蹑手蹑脚走到洗衣房,把箩筐拉出来,往下翻腾,寻找我的背包。一条沾满血迹的绣花白内裤夹杂其间,罗纳大娘怎么这样邋遢,该放进冷水里浸泡才是。我嘴里嘀嘀咕咕。但那裤子仅有我的两个手掌大,这绝不是罗纳大娘的尺寸。我的手开始发抖,脑子里轰然一声,血直往上涌。

我找到了背包,把所有的脏衣服放进箩筐,上到一楼。老爹在厨房里喝水,我走过去,悄无声息地立在他背后,他一转身,唬了一跳。我压着嗓门说,舒莎怀了你的孩子,几个月了?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几个月了?我的孩子?你是不是还没睡醒?

我反而更加沉着:老爹,下午6点钟我在分岔路口的古柏树下等你,你一定要来。他微张开嘴,面带困惑。我没给他发问的机会,匆忙上了楼。

豪华大巴驶进油菜花和绿色麦苗儿的汪洋大海之中,前方逶迤狭窄的小径将延伸进一片原始森林,原始森林的那一头就是蝴蝶馆,养殖了来自全世界的蝴蝶佳丽。

“我是一个乡村女孩,我要去南方流浪,背着我的吉他,要去流浪……”

“吉米,吉米,你听我说,他骑木马的时候,我就爱上了他;吉米,吉米,你别怨我,谁让你比他迟到。……”

车里男孩和女孩开始了对歌比赛,喧嚷声中,坐在我旁边的乔教授拉了一下我的胳膊肘,凑近我耳朵说,你妹妹和怀特什么时候结婚?我摇摇头,告诉他我也不是很清楚。隔了许久,孩子们唱疲乏了,安安静静地欣赏窗外的风景或者小寐。乔教授贴近我的耳朵,如果以下的话不是出自一个62岁的正派老人,我权当在听天方夜谭:

……怀特的妈妈生了三个女孩儿,他是老幺。某一天,大概那时他才九岁,警察局接到他大姐的求救电话,拘捕了他的父母。据说他的父母加入了xx俱乐部,一面和他人淫乱,一面还招徕老年男人上门,逼着三个女孩出卖色相。事发后,两人拒不承认,诡称孩子们是受了她们奶奶的教唆故意诋毁他们的名誉。这件官司曾被全国大小日报跟踪报道过,后来因他父母的双双自杀而草草结案。他的三个姐姐结伴去了美国,怀特就是由他的老奶奶带大的。我比他大几岁,他从来不和我们玩,像只离群的孤雁。再后来,我到外省工作,很少听到从这里传出去的消息,偶尔在学术报刊读到他的文章,仅此而已。这次回老家,听人说,他要和你妹妹结婚了,但愿他是幸福的。

乔教授的话无形之中提醒了我:舒莎可以完全颠覆老爹的幸福,如果老爹并不爱她。疑云一层一层让我困顿不堪,下午6点,也许就可真相大白了。我的心剧烈地跳荡,根本不知道拿着喇叭,娓娓而谈的女导游在讲述何种蝴蝶,来自非洲?北美?成百上千、姹紫嫣红、飘然起舞的蝶儿们绕在我们的周遭,她们这些精灵哪里懂得凡间的情愁,好不逍遥。

足足六个小时,每一分钟,我都在承受内心的撕扯带来的巨痛。春游归来,我直奔村口的古柏树,老爹已经站在林荫下。你也刚到吧?我气喘嘘嘘问道。他慢悠悠地抬起手臂,指着我母亲的牧场:都萧败了,无人打理,真是蛮可惜的。四篓,我知道,从前我们散步到这里的时候,你在心底恨着我呢。我插嘴道,不!我早就不恨你了。老爹,你真不知道舒莎怀孕的事?他自嘲自解:我让她怀上小孩?天大的笑话。我这一辈子都不会碰女人。女人都是水性杨花的贱货,不把贞操当回事。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早就不是处女了,你回来那天我从你身上就闻到了其他男人的味道。

这是我的过错吗?不!这不是我的错。现在,请你告诉我你是怎么认识舒莎的。

他讥笑道,你天性就爱偷窥别人的隐私?

我爱你,老爹,你造就了我,只有我才是你的,也只有你才是我的。

他背对着我,吼道,别说了,我不会去爱一个不干不净的女人。

他走得很快,我紧随其后。铁门很响地撞打在半腰高的石墩上。舒莎和罗纳大娘从草坪那边跑过来,怎么啦?怎么啦?又吵嘴了?舒莎提起长裙,扎在腰际,老爹气咻咻歪着鼻子不理她。她拍打着我的背,急躁地说,刚安静了两天,又搞得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的。

要脸做什么?你编的故事也只能骗像我这样的傻子。还怀孩子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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