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梦 519(1 / 1)

群森起床见妻子的卧房门紧闭,就没去道早安。近来,妻子行为越来越乖戾,发展到分房睡,他心中有鬼,不好说什么。他打开门正要出去,伊可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群森惊讶道:“你的腿怎么了?”

“不要走得那么匆忙,没好事儿等你。”

一大早听见这样晦气的话,群森耸耸肩,赶紧溜了出去。

伊可从阳台上俯瞰丈夫,他脚步轻盈,走到一辆红色雪铁龙旁,掏出钥匙开了车门。车很快消失在街道拐角处。听不清伊可嘴里喃喃什么,凌冽寒风越刮越猛,把落地窗旁的帘子横空卷起啪啪打在玻璃上。她颓然地向四周看了看,这座城市与十年前没有什么两样,对面七层楼高的石砌瓦房似乎也还是原来的房主,三楼最右边的窗帘永远是淡蓝色的小格子。

她关上阳台门,慢慢拐到厨房,打开冰箱倒了杯凉水,咕隆一口气喝完了。她想起上次出差回来,妹妹煲了一锅汤,满屋子都飘溢着诱人的香气。伊可问她煲的是什么,妹妹故弄玄虚不答。出于好奇,伊可抢着打开锅盖,四只鹌鹑眼睛圆溜溜浮在汤面。艾丽丝吓得闭上眼睛,跌坐在椅子上,“怎么能吃带头的鸟?残忍!太残忍了!”群森忙双手扭下那四颗脑袋丢到垃圾桶里。妹妹不以为然道:“在中国,人们可都是这样煲鹌鹑的,脑袋、爪子、五脏俱全,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姐夫,我说得对不对?”群森犹豫着闷闷地嗯了一声,却见妹妹叉了根葡萄牙香肠到他的盘子里,伊可大叫道:“群森从不吃葡萄牙香肠。”妹妹半开玩笑道:“姐姐,不是他不吃,是你厨艺不及格。”

怎么那时就没看出半点破绽?她又重新倒了杯凉水,端着走向客厅。我早就警告过她的,可不能怪我薄情寡义。爸爸去世前,就是在这张沙发上,我对她说以后不要再进这个家门。她是怎么说来着?“别太贪得无厌,你什么都有了,我呢?哼!再稳固的婚姻也会出现裂痕,信不信,走着瞧!”听听!分明是倒打一耙。伊可又想起琼的话,“群森这样说的?据我所知詹姆士的爸爸十年前就去世了。”对他的怜悯、呵护换来的却是一个个弥天大谎,在这个物欲横流的摩登社会,忠贞不渝的爱情注定要濒临灭绝吗?伊可取下墙上的婚纱照,狠狠砸向花岗岩地面,两张年轻的笑脸上堆满了亮晶晶的玻璃碎片。她走进卧室,锁上门,郑重其事地拿出手提袋里的红纱巾,摊开在床的右边,两手放在腹部,平躺着,不知不觉就进入了梦乡……

门吱嘎一声推开了,一个女人矜持地伸出手来:“你好,群森医生。”

“你好!”群森迅速向病历本瞥了一眼,上面空白一片。“夫人,我能为你做点什么?”他带着职业性的微笑抬头注视面前这个女人,她已过了绝妙的年龄,眼睛微肿,嘴唇极薄,但还残留着几分风韵。女人淡淡说道:“等我脱掉衣服,你就明白了。”她走到墙角的更衣处,拉拢布帘。不一会儿,帘子打开了,群森看见一张瘦骨嶙峋的背和竹竿似的两条腿。女人默默躺在了病床上。

再向上是一对小巧玲珑的乳房。女人依然淡淡地说道:“我这一辈子是在遮遮掩掩中度过的。恐惧,自卑,没有交过异性朋友。我不知道自己是男人还是女人,我想自己女人的成分多些吧。天地万物皆有阴阳之分,医生,拜托你想办法把我完完全全地变成一个女人,我不想再生活在混沌不清的世界里。”

群森用一根小木棍翻来覆去地研究,过了很久,仿佛是胜券在握,说道:“恭喜你!它很正常。我们只需给你进行乳房摘除手术,然后打一针男性荷尔蒙增加剂。”

女人一屁股坐起来,拽住群森的衣袖,语调变得急促而坚定:“你把它阉了,我不稀罕这个东西。你不按照我的意思办的话,我与你没完!”

群森气呼呼打开房门,高叫道:“雷秘书,把这个患者撵出去。”女人慌乱中忘了提皮包。

秘书回来提醒说,中午了,一起出去吃饭。群森只觉困乏,靠在椅子上摆摆手,让她出去时把门关上。办公桌上放着一个黑色的皮包,皮包里却只有一条红色的纱巾。想来是刚才那个疯女人落下的。他无暇顾及这些,眼皮沉沉的,就想睡。

冬天的下午一过四点,整座城市就是雾蒙蒙、昏暗一片了。车驶过沃尔玛超市,拐一个弯,就是一段长长的下坡路。早过了下班的高峰期,街道冷冷清清。突然,不知从哪里飘来的红纱巾缠在雨刮上,湿漉漉挡住了大半块玻璃。车打了一个滑,撞在路旁的栏杆上。

雨雾中一个身影神不知鬼不觉猫进了60度倾斜的红色雪铁龙。前座血肉模糊的一张脸向后歪靠在椅背上。一柄锋利的医用刀在涂染着玫瑰花瓣的修长指甲间飞快地旋转,割下了失去痛觉的舌头、十个手指头、十个脚指头。很明显,这是一个女人的声音:“我与你没完,这只是序幕……”

伊可变卖了诊所和律师事务所,把家搬迁到法国南部靠海的一个小村庄。屋子周围长满了高大的棕榈树、椰子树,离最近的人家也有十分钟的路程,十分安静。旅途中,群森像一条温顺的哈巴狗,生怕伊可突然停下车,把他丢在高速路旁的灌木丛中。车几次抛锚,走走停停,好不容易在第三天到达目的地。

开门的女人面容清秀,仿佛在什么地方见过,群森狐疑地望着她。“咕嘀,咕嘀,哦,小可怜。”女人径直走过来,红红的长指甲在群森脸上拧了拧,又逗弄着说:“怎么呢?遭报应了不是?!”是她!那个中性人。女人转过身,哈哈哈大笑起来。群森很想问:“你和伊可是怎么认识的?”喉咙里只传出沉闷的嗷嗷声。或许在将来的窥听中,他能捕获到全部的实情,现在最要紧的是填饱肚子!

两个女人在客厅里甜腻腻地叫道:“群森,亲爱的,你的晚餐!”

“砰”!群森把重心向前,从轮椅上掉了下来,像条蜈蚣蠕蠕而行。盘子里盛着乳白色的牛奶,他把头猛一扎,“啪-呲”、“啪-呲”喝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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