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的桃花(1 / 2)

桥,昨夜,我再次走进那片桃林……小径铺满了残红,天空细雨飞扬,我断然遏止了梦的延伸,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我的先生拧亮床头灯,搂住我的腰,嗫嚅道,“什么事都没有,鹿鹿在房间里,鹿鹿刚刚做了个梦。”他以为我在梦游。我假装没听到他的话,你知道,如果我对他的话作出反应,这就自己揭穿了西洋镜,何谓梦游?在自己的梦里游荡,无知无觉他人旁物。我的头脑很清醒,不转身,也不说话,他一动不动地保持着搂抱的姿势,隔了一会儿,我听到他匀称的呼吸声,他睡熟了。

这是凌晨三点。夜是如此安详,万物归于宁静。你睡在1999年的暮春,1999年的桃花飘落在我的梦中。

有一天,我打开我的博客,看到虚拟世界里有一串陌生的脚印,我说,“你好,我是来自西伯利亚大草原的一头小鹿。”

“哦?一头攸乎即逝的小鹿……我是巴黎塞纳河上的一座桥。”

巴黎?一个令我魂牵梦萦的浪漫之都。我徒步旅行过欧洲的许多国家,譬如:意大利、西班牙、瑞典、丹麦、德国、比利时、荷兰、卢森堡……就是没去过法国。我对巴黎的了解微乎甚微,担忧你讥笑我的孤陋寡闻,不好贸然提问,又受不了好奇心的驱使便故弄玄虚道,“站在大剧院旁边远观埃菲尔塔感觉真是奇妙,那塔并未倾斜嘛。”

“你是说塞纳河右岸的夏佑宫(Palaisde~Chaillot)前广场?”

我的手心冒汗,按Enter键,“嗯!”

“暑假来巴黎玩,我当你的免费导游……对不起!你旁边有没电视?简直是一群强盗土匪……”

我赶紧问怎么啦,看到什么新闻了么?

“5月8日清晨,以米国为首的北约悍然以数枚导弹袭击我驻南斯XX大使馆,造成3人死亡,20多人受伤,馆舍严重毁坏。FH卫视新闻台正在转播。”

这不是1999年的事么?那时,我独自坐在书房,日历撕到了2009年5月8日,房间里亮着橘黄色的小台灯,一个50厘米长的稻草娃娃悬挂在窗棂上,不知从何处灌进来的冷风吹得稻草娃娃的两条腿左右晃荡。我打了个寒颤,把台灯拧到最高瓦数,退到电脑桌一米之外,电脑屏幕的右下角窗口里,一行行文字跳出来,“你在吗?”“怎么啦?”“……”“就这样吧,改天见,晚安,你。”

稻草娃娃的腿晃荡得更厉害了。我阖上笔记本电脑,虚拟的世界连同你(更确切地说1999年的一个幽魂)刹那间从我的现实生活消逝。

先生站在门口问我要不要喝玫瑰花茶。他长得高大英俊,是汽车设计师,我对汽车不感兴趣,正如他对莎翁的十四行诗不感兴趣,我们平时所谈论的无非是些家庭琐事。十八岁到二十八岁的十年间我孜孜不倦地攻读英国比较文学和道家与中国哲学的关系,经常像一个哲人充满了思考,却从来没想通透过一个问题。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到最后,我连活着是为了什么都不知道了。记得叔本华说过一句名言,“生命是一团欲望,欲望不能满足便痛苦,满足便无聊,人生就在痛苦和无聊之间摇摆。”所以,虽然我拥有别墅、豪车,过着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生活,却悲观厌世,毫无快乐可言。我的先生认为他不应该涉足我的意识河流,换句话说这是我的人生,他无权来指手画脚。瞧!他便是这样一个伴侣。

过了两三分钟,他接过佣人手中的茶具,亲自送了进来。一股暖香随热气弥漫开去,舒缓了我的神经,他像慈父般抚摸了一下我的头发,默默踱出书房。我重启电脑,推开虚拟的门扉,对话窗口里留着一行字:“人生几何?一路坎坷,高楼百尺不为乐。常思陶令,笑望崇阿。一杯浊酒,两袖风,三清客。”后面还特意注明“桥即日留”。

这不是我前天写的《行香子》的下阕么?

我走出书房,在大厅里找到先生,对他说,“达令,你相不相信有人生活在我们的过去和未来?你相不相信灵魂一说?”他不置可否地微笑道,“你太疲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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