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儿(1 / 1)

她的左眼下睑有一颗痣,鼻梁左侧也有一颗痣,鼻子小小扁扁的,看着很不舒服。养父背地里说,毕竟没有我们家的基因,大山里头的妹子嘛,相貌平平,性格也孤僻,不讨人喜欢。她的生母是谁?无从考证了。晓得的是,一落地就遭嫌弃,裹在襁褓里生死由天吧,背她的老妇人翻越了好几座大山抵达城市,距生母千里之外,要她的人家约在桥上。彼此定下契约。过手就为我家女,分文不给。不要钱!今生不得来找。当然不找!虽是嫌弃,对收养的人家其实是早有打听,不会命苦。

她睁眼哇哇大哭,讨吃的。单单一个襁褓,奶瓶也无。老妇人头也不回,走了。“紫儿乖乖,跟阿爹阿姆回家咯,回家就有得吃。”养父早就给女婴取好了名字。没有不找的道理,城市里的房子可要可不要,干脆搬到郊区,从此断得干干净净。

阿爹阿姆成天忙地里的活儿,紫儿睡醒了在篓窝里哭哑嗓子也没人听到。虽是当作小猫小狗贱养,一日三餐倒吃得白白胖胖。紫儿会爬了,晃倒篓窝,掀开堂屋木门,往门槛上一滚,滚落到院坝。紫儿咿咿喔喔,鼻涕口水直往下淌,爬呀,爬呀,爬到池塘埂子上对着水里的鸭子傻笑。

“我的娘呀——”阿婶魂都吓掉了,丢掉肩上锄头,跑过来抱起她就是一顿打。阿婶气不过,满山遍野找她的阿爹阿姆。

“掉进水里怎么了得?一条命啊!”

阿爹阿姆抱着紫儿哭。虽有个十来岁的儿,这也是胸口一块肉,舍不得,哪舍得!靠天靠地吃饭,顺季播种,应时收割,这地方没个冬闲,四季都有得忙,忙完一年也没攒上五千块。外出寻一条谋生路吧!

儿在城里上学,起居有祖母照应,小女儿呢?凭什么干系托付于人?不如拜个保保。寨子坐落在两河交汇处,水上陆上都有人家,住了百十户,天高皇帝远,生育上的事鲜有人来问津,所以户户人丁兴旺。

阿爹往北到落雪的地方去了。阿姆就带着紫儿去拜保保。老祖祖和祖祖都成了紫儿的保保。吃百家饭,睡百家床,到能开口说话时,见人就叫保保。

如此几年,和阿姆相依为命。

春天的黄昏,微暖乍寒,紫儿摇一根长竹竿,赶鸭子进屋后篱笆。鸭子扑来扑去,左右走不到一块儿,乡下女儿嗓门都大,使得粗野,什么花花儿妈妈尼……全骂得出。

“哦哟——谁家的姑娘呀?一点都不斯文!”哪里来的大胡子男人驻足大笑。

“不斯文关你屁事!”紫儿掉头瞪大胡子,“怎么随随便便就走到人家屋头来了?阿姆——阿姆——快点出来!有小偷!”

大胡子还在哈哈大笑,粗手落在紫儿肩上。紫儿扭一扭,跑开了。阿姆在地里,紫儿摆的是乌龙阵。

“五岁能帮妈妈养鸭子啰……”大胡子甩下包袱,从腰间取出烟斗,一边抽,一边打探院落。

鸭子都进了网笼,紫儿紧握长竹竿,远远地和大胡子对视,像只小豹。

小丫头不知道那就是阿爹,阿爹当然记得女儿,眼睑和鼻侧的两颗痣越长越大了,实在是不好看,再大些就取掉。

阿爹总是往最北的地方去挣钱,手和脸凭风雪打得皲裂,才四十出头就秃顶了,看着像个小老头。2000块钱就可除去眼睑那颗黑痣,一年一年过去,存了好多好多2000,一狠心全部拿出来给儿买了台货车。车开了一年半,还没挣回银行贷款,因桩解不开的儿女纠葛,那儿竟进了大牢。

冬天北方又是风雪交加,阿爹随人远行,满舱蛇皮口袋,寒时从袋内取出棉袄,累时往袋边一圪蹴。夜慢慢的,水泠泠的,阿爹怎么睡也阖不上眼,那小人儿在岸上唤呀唤,阿爹,阿爹,莫去了哦……阿爹,阿爹,你要快快回来哦……刺着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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