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父子夜谈心结难解37(1 / 1)

重阳过后,天气渐凉。那天登山着了凉,回来后李振钧一直都是病恹恹,精神不振。李长森知道儿子一半是身病,一半是心病,只要心病没了,身体的病也就会好起来;如果心病不好,身体的病虽然一时好不了,却也并无大碍。

一天吃完晚饭后,李振钧终于还是憋不住了。趁着只有他和父亲在的时候,李振钧问父亲道:“父亲,您对我那天在龙门寺的议论到底看法如何啊?您为什么不让我说下去呢?”

李长森慈爱地看着儿子,过了一会才缓缓说道:“儿啊,我没有想到你对经史的钻研,已经达到了如此的深度,你的看法也是如此的与众不同。我知道你的见解是对的,我也大体认同。我就是啊,担心你的这些言论一旦传出去,会被人认为是大逆不道啊!你想想,后果会是怎样?你敢往下想吗?儿啊,为父也在官场待了几十个年头,风风雨雨也经历了不少。想当初,文字狱的血雨腥风,至今还是令人胆寒。”李长森停了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李振钧执拗地说:“这些难道不可以改变吗?我们怎么能眼看着他们借修书之名,行毁史之实,把古代文献篡改得面目全非呢?难道因为一个人的喜好,就可以把流传千年的好东西全部剔除吗?”

李长森连忙摇手制止儿子继续往下说。李振钧却不管这些,都都囔囔地说道:“华夏民族的历史典籍难道就这样任其篡改?如果有机会,我们一定要设法恢复历史本来的样子。”

李长森紧张地站起身走到门口向外望了望,转身关上门,放缓语气对李振钧道:“许多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容易。你要碰过几回石头,就会知道,光凭着一腔热血是不行的,恐怕还会是不幸的。你首先要做什么,不用我说,你自己也知道。我也一直相信你一定会有所作为。但是不能一时头脑发热,那样肯定会坏事的。你也见过一些官场上的人物,一个个不是不顾一切地捞权捞钱,就是明哲保身,得过且过。你看见几个是一心为了上报朝廷,下为百姓的?”李长森停了一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继续说道:“就为父来说,这些年,为了上不负皇恩,下不负百姓,踏踏实实地做事,结果成了‘救火的’。哪里出了问题,朝廷就把我调到哪里,四处奔波,不得消停。特别是还极容易在不知不觉中触犯某些人的利益,落得个吃不了兜着走。一旦出了差错,旗人首先拿我们汉人做挡箭牌。这次在江宁任上,我之所以执意不干,就是知道江宁漕运的问题太大,牵涉的权贵太多,除非去了什么也不做,那样上负皇恩,下负百姓。我若当真去查,照章办事,没准就会查出许多事,得罪许多人,最后可能落得个丢官不说,只怕性命都不保了。那时岂不悔之晚矣!你说是还是不是?”

李长森一席话,说得李振钧不得不点头称是。李振钧点头道:“官场的确如此,但是朝廷难道就不知道这样下去,恐怕朝将不朝了!”

李长森叹了口气,轻声说道:“这话不能乱说。”李振钧回答道:“在外面岂敢这么说啊!”

李长森再三叮嘱,在外面,该说的说,不该说的千万不能说,一旦被人家听去,告了密,那就是全家人性命攸关的天大事情了。最后说:“我也乏了,你也早点去睡吧。”李振钧本来还想问父亲几个问题,可是看到父亲有些疲惫的样子,只好把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无奈地看着父亲,一边道“晚安”,一边起身走向室外。

回到书房,李振钧虽然有些闷闷不乐,但病似乎一下子没有了。他还不清楚父亲今天刚刚说了一些埋怨的话,为什么欲言又止,还不让他说下去。但是,他似乎觉察到,父亲并非衰老不能胜任却自请去职,其中肯定还有他不知道的原因。他觉得父亲那样做是对的。与其如履薄冰,任劳任怨地一边替别人擦屁股,一边还要冒着惹火烧身的危险,还不如早日回归家园,乐享天年。

李振钧突然又觉得父亲很可悲。二十八岁科举入仕,五十八岁回归乡里。三十年里,宦迹遍布大半个中国,虽然官至布政使,被人誉为“方伯”,可是,最终不得不急流勇退。父亲也是心有不甘啊!三十年里,前十年在“康乾盛世”后期的浮华和危机四伏的局面里度过,由于自己的努力,仕途还算顺利。嘉庆即位后,打出“咸与维新”的旗号,整饬内政,整肃纲纪。诛杀权臣和珅,罢黜、囚禁和珅亲信死党。诏求直言,广开言路,祛邪扶正,褒奖起复乾隆朝以言获罪的官员。诏罢贡献,黜奢崇俭。要求地方官员对民隐民情“纤悉无隐”,据实陈报,力戒欺隐、粉饰、怠惰之风。正直的父亲曾经天真地以为,经过这番努力,天下肯定会再现盛世。可是,嘉庆皇帝对内政的有限整顿,怎能从根本上扭转政局的颓败?乾隆末年的朝政腐败,终致民怨沸腾,农民起义此起彼伏。虽然民间都说“和珅跌倒,嘉庆吃饱”,好像乾隆爷给嘉庆留下了一笔巨额的财富。而实际上嘉庆皇帝前后花了十五六年的时间,才好不容易把西北和西南的农民起义镇压下去,何止花去了和珅家的银子!

那些地方官员,要么拼命搜刮百姓,巴结上司,哪管国家安危。要么明哲保身,急流勇退,在李振钧的朋友中,就有几个这样的人。在这样的官场上,还能有什么作为?父亲为政清廉,办事干练,所以多次被朝廷派去贪腐泛滥的地方“扑火”。为此,父亲疲于奔命,身心憔悴,甚至连累家人。想到这里,李振钧又想起妻子。本来身体多病,却被迫跟着一起一年中辗转万里,几乎死在途中。所以,在父亲打算退隐的时候,他是非常赞成的。回家不到一年,父亲的身体倒渐见硬朗起来。

前年九月,河南、山东、直隶等地又爆发了天理教起义。十五日,二百多名天理会教徒在京城发动兵变,一度攻入紫禁城东华门、西华门,直捣清廷皇宫重地。接着,直隶、山东、河南三省的天理会教徒在华北十几个州县相继起事,声势浩大,震惊朝野。“癸酉之变”虽然很快就被镇压下去,但是却震撼了整个华北大地。

李振钧想到远在京城的胞兄和堂兄弟们,心中不禁暗暗为他们担忧,心情也就格外沉重。

每次遇到心情不好时,李振钧就会想到妻子,“要是妻子在家就好了,她的见解总能让我折服!”李振钧这样想着,对妻子的思念之情油然而生。他看向汪正珠常坐的地方,眼前仿佛出现了妻子瘦削的影子。也不知道妻子在福建那边好些没有?已经十月了,她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呢?他努力地想象着妻子此时正坐在面前的样子,想象着碰到今天这样的情况,她会怎样地开导自己。也许,她不会阻止他在父亲面前说出自己想说的话,或者让他在她的面前说出来,只要不要放在心里憋着就好。她总是说,那样会憋坏身体的。他不禁轻轻地唤了一声:“再生,你快点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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