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噩耗惊传魂归大觉42(1 / 1)

妻子不在身边,他的苦恼愁闷也无处倾诉。想起以前两次落第回家,妻子都是立即放下手中的活儿笑脸相迎,温言软语加以安慰,鼓励他不要泄气。她常常跟李振钧说:“我父亲看人不会错的,他认为你会成为‘第一人’,就一定是可以的。”每当这样的时候,李振钧都会十分感激妻子,感激她的理解和安慰,特别是她对自己的信任和鼓励。可是眼下,妻子远在数千里之外的大海边,自己却拘束于老家树林冲的书屋。他恨不得生出一对翅膀来,飞到妻子的身边,向她倾诉自己的困惑和苦闷。就这样,李振钧在环荫阁里度日如年,书架上的书籍也被他扔得满屋都是。他甚至在心里暗暗地埋怨妻子,为什么不赶快回到自己身边!

过了几天,家里接到了一封从福建捎来的信,正是汪正珠的亲笔信。鸿雁书来,李振钧喜出望外。他急忙展开素雅的信笺,妻子说她的病情已有好转,不日将回太湖,让他不要担心,只要安心准备功课就是了。李振钧喜出望外,心里的一块石头也终于落了地,笼罩在心头的落第阴云瞬间散去。虽然不见妻子归来,一封短简,也足以滋润他焦渴的心田。他把妻子的来信轻轻折起,亲了亲后放进抽屉。

李振钧环顾四周,看见被自己扔得到处都是的书籍,哑然失笑。他连忙将环荫阁里狼藉的书籍整理停当,书案上也收拾得整整齐齐。他心里想,不能让妻子看出他落第的苦恼和消极。他要振作起来,以一种积极上进的心态来迎接妻子的归来。

这一年的冬天冷的早。几阵寒风扫过,树上的枯叶就落了大半。接下来又是连续的阴雨,没落的叶子湿淋淋的挂在树枝上,垂头丧气,格外落寞。李振钧几乎闭门不出,把自己关在环荫阁中,一边埋头于经史中苦读,一边焦急地等待妻子的归来。每到傍晚时分,李振钧总是独自一人穿过环荫阁后面的树林,来到一处高坡上,眺望着树林冲外的花香畈,眺望着远处的棠梨宫方向。然后心情恹恹地返回家中。父母知道他的心事,也不便多问,只是默默地陪着他焦急。冬月都快过去了,天气会一天比一天寒冷。一家人都盼望着汪正珠早日归来,又都担心着她能不能经得起长途颠簸和风寒的侵袭。

年底只剩下一个腊月了。天气更加阴冷。

这一天,李长森家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来人的神情让李长森感觉不妙。李长森把来人请进书房,递过茶水,那人迫不及待地从怀中拿出一封信,一边双手奉给李长森,一边谨慎地轻声说:“这是我家总督老爷给大人的亲笔信!”李长森接过书信,心里十分疑惑,一边招呼来人喝茶,一边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封。

李长森一看就觉得不对劲,待他看了几行就明白了。原来这是一封报丧的信!当他得知儿媳妇已经去世的噩耗时,久经官场风风雨雨的李长森也控制不住自己了。他手里拿着信笺,直直地坐在那里,眼睛里不由得老泪纵横。想当初,虽然他与汪志伊是同僚,但是,汪志伊是总督,封疆大吏,自己乃是布政使,充其量不过一个方伯。汪志伊把自己心爱的宝贝女儿汪正珠许配给李振钧时,是那样地千叮咛万嘱咐,希望他能够庇护好她,希望李家能够让他的宝贝女儿一生幸福。可是,却因为自己调动频繁,拖累儿子和儿媳跟着东奔西走,以至于汪正珠不但没能得到很好的治疗,反而受累不少。刚刚回乡定居,本以为自己可以安享晚年,儿子可以专心功名,儿媳也可以得到更好的医治和休养。谁知道天意弄人,却教他白发人送黑发人。他又想起,自从汪正珠嫁进他家之后,李振钧比以往上进多了。虽然还未能取得功名,想来也不过是时间问题。平日里,汪正珠是那么聪敏贤惠,一家上下老老少少没有人不喜欢她,敬服她。她心地善良,惜老怜贫,经常接济贫穷的乡亲,也为李家赢得了不少声誉。看着儿子小两口幸福美满的样子,李长森已经心满意足了。可是现在,怎么跟儿子说呢?他的悲伤又渐渐为担忧所取代。李长森知道自己的这个儿子,没有他哥哥那般独立,那般冷静,而是天生具有诗人的气质,本来就是一个极重感情的人。他不知道李振钧得知妻子在福建去世的噩耗会是什么反应?也许他会不管不顾地呼天抢地嚎啕大哭,也许他会不声不响憋在心里痛极失常。李长森不敢往下想。

李长森抬起袖子擦了擦眼睛,为自己的失态向来人表示歉意,又详细询问了汪正珠去世前前后后的情形,才打发家人领了客人下去好好招待,但千万不要走漏了儿媳妇去世的消息。然后找来夫人顾氏,跟她说了儿媳妇汪正珠去世一事。顾氏听了差点大哭起来。李长森连忙示意她无论如何都要强忍悲痛,顾氏只好强忍悲声,泪如雨下。两人商量了好一会,才商定怎么把这个天大的噩耗告诉李振钧。李长森虽然兄弟八人,但其他七人均已去世,侄辈虽然不少,大多在外读书,在家的都是年龄尚小。他辞官回家后,与家族中的老人和年轻人都相处得很好。大家也很尊敬他,乐于和他来往,尤其是读了书的年轻人,都喜欢跟他聊天,听他讲外面世界的故事。

李长森让人请来了家族中的几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又找来了几位平日里与李振钧要好的年轻人。他先把汪正珠在福建去世的情况简单说了一下,就拜托各位高邻一起帮助劝说李振钧,使他能够面对现实,接受汪正珠已经去世的事实。大家纷纷表示哀悼和惋惜之后,都干脆的答应了李长森,明白该怎么说,怎么做。

然后,李长森让一位与李振钧交往密切又头脑机灵的亲兄弟,去环荫阁把李振钧叫到堂屋里来。不一会,李振钧跟着兄弟来到堂屋。他一看来了这么多人,气氛也与往日不同,好像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事情。他愣了一下,疑惑地扫了一眼大家,才和大家一一打着招呼,然后退到一边站着。

这时,一位老者开口说道:“燕生,你也坐下。”刚才去叫他的那位兄弟连忙走过来,扶着李振钧在一把椅子上坐下。李振钧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怔怔地望着父亲。

刚才说话的那位老者咳嗽了一声,又顿了顿嗓子,缓缓说道:“燕生,我们大家来,是有一件很为难的事情,要跟你说。”老者停了一会,看了看李振钧,又看了看李长森,才转向李振钧缓缓地继续说道:“燕生,我们是看着你长大的。大家都认为你非常聪明,知书识礼,又跟着你父亲走过很多地方,见多识广,心胸开阔,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能想得开。”老者又停了下来,李振钧知道一定是发生了什么跟自己有关的大事,欲言又止。老者看着他的眼睛,声音低沉而又缓慢:“燕生,你要挺住!”说完,站起身,从桌子上拿起汪志伊的信双手递过来,刚才那位去环荫阁找李振钧的年轻人连忙起身双手接过来,又双手送到李振钧的面前。

李振钧一眼看见是岳父大人的来信,立刻明白了事情肯定与妻子有关。但是想起妻子前不久来信说病情有好转,即将回来,又不敢多想。他疑惑地打开信封,抽出信笺,才扫了一眼,整个身子就僵在那里,脸色苍白,眼光发直,不一会,额头上豆大的汗珠直滚下来。接着,人像虚脱了一般,站立不稳,就要向后倒去。吓得几个兄弟连忙抢上前扶住他,搀扶着坐下。

李振钧又猛力站起,大家也不敢再强制他坐下,只得围着他站在那里。李振钧梦游似的挪动脚步,在原地转了几圈,突然站住,恍如从睡梦中醒来一般,径直走到父亲面前,惊得李长森差点站起身来。李振钧似乎是很镇静地说道:“父亲,我应该早就知道如此。再生不是死了,她是去了另一个地方。”

大家吃惊地看着李振钧,以为他是一时悲痛至极而迷糊了心智。李振钧却转向大家,分明是头脑很清醒的样子,他认真地说道:“我说的是真的!再生曾经跟我说,她做过一个梦,梦见一座云雾缭绕的高楼,朱门紧闭。当她走近时,朱红大门缓缓开启,有一位紫衣女子在门内向她招手,招呼她进去。一个月前,就是我生日那天晚上,也做了一个梦。梦见她脚踏五彩祥云,飞向天上彩云中的一座朱红色楼阁。我拼命追她,就是追不上,她还回头跟我说了一声‘六六三十六’,我就惊醒了。我一直不解她说的‘六六三十六’是什么意思,现在看来是刚刚好。如今她一定是去了那里了!”

众人听了惊疑不已。李振钧再次转向父亲,“扑通”一声跪在父亲面前,哭泣着说;“父亲,请您原谅再生的不孝!也原谅我没有早些明白原该如此!”众人上前扶起李振钧,让他坐下,见他不像发疯的样子,也渐渐放了心。李长森见状,心里虽然十分奇怪,也知道李振钧素来喜读老庄,性格与人不同,也只能暂且这样,便松了一口气。

虚惊了一场!又坐了一会,看见李振钧神态安详,众人都猜想他是读书多了,确实有些与众不同,便也渐渐放下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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