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且听江湖旧故事（2 / 2）
这人武功收发随心，内劲之深厚，控制之细微已到随心所欲的地步。
话音方落，众人便觉压力陡消，恢复如常。
“哼，哪个混账如此无礼？”那两人本还有滔滔江水般的马屁要说，却不想被这突然变故堵在嗓子眼里分外难受。
“井中蛙，潭底鱼，若四海盟中都是你们这班目光短浅的狂妄之辈，怕是灭帮之祸不远咯，真是可惜那奇女子当年一番心血。”那人依旧悠悠道。
“混账，臭道士岂敢如此无礼，对我帮品头论足。”
巨汉忙出手制止了两名师弟，随即抱拳站起道：“晚辈四海盟南海鲸骑西沙旗主江潮生，见过前辈，两位师弟无礼之处，请前辈海涵。不知前辈尊号？”
众人随他目光望去，看到出言说话之人，是二楼雅间独饮的一个道士。
一身灰色道衣，头挽一个冲天道髻，仅用一根竹簪束发。年纪似乎不大，发色却已花白。相貌出众，双眸更是有神，自有一种出尘入世的气质。
“山野道士，道号卑浅，不提也罢。”道士回答淡淡，令江潮生颇有些不知所措。
他倒是不管旁人反应，顾自夹了两块酱牛肉放进嘴里细细咀嚼，放下筷子端着酒杯，举在身前却是不饮：“江山代有人才出，又是一年武林月旦评，却是物是人非。”
“杂毛道士，不知所谓。”真是自作孽来不可活，那醉酒弟子戳指道士。
道士不恼不怒，甚至余光都未瞥他，伸指隔空一划，那人像被缝了嘴巴，双唇抿着张不开口，只剩下愤怒地“呜呜”声。
也无人看出何等手法，竟能隔空禁人言语，只这一手，便令在场诸生震惊非常。
不理楼下众人的反应，道士好似陷入了回忆中：“十五年前长安花满楼上。醉梦逍遥间，拔刀斩不平的星辰刀；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的金刚僧；白衣入大漠，横槊效骠骑的杨霸王；负剑尘世间，光寒耀九州的叶书生。”
说到这儿，道士喝了口酒，顿了顿，让众人消化了一阵，才道：“这四人以弱冠之龄，均于百招左右击败昔日一品第一高手，书院祭酒萧显墨。随后混战一日一夜，仍不分胜负。经大宗师萧神通钦定。于同日入旦榜一品天位，并称四极，现武林二百年未有之佳话。”
“那四人之中真没有最强之人吗？”因道士刚刚那一手，场间众人均不敢开口。只有无知无畏的萧轻尘忍不住大声发问道。
道士接着他话道：“四人身怀无数神通绝学，境界领悟各有千秋。若真要分个高低，贫道认为星辰刀应是最强之人。此人天赋极高，十五岁执刀赴北，经无数生死，大起大落，据说他昔年已率先摸到了人道宗师境的边缘。只是天不假年！”
“星辰刀是谁？我见过《月旦录》，旦榜第一不是只列了我大师兄长歌书生一人吗？”这却是另一个好奇宝宝独孤霏问的。
“我倒是忘了，而今这个武林对当年之事已讳莫如深。九年前书院、少林与魔门隐圣谷、红袖招这正邪两道最巅峰的四大门派，联手围困萧家西山祖庭。金刚和尚为拦住少林，于阵前震碎达摩佛珠。星辰刀为保护妻儿，于书院夫子青衫面前自废双目。二人当着天下武者之面宣布从旦榜除名，隐退海外雾隐仙洲。”
“胡说，臭道士捕风捉影，我等正派中人，怎会与魔门龌龊之辈联手合作。”底下有年轻俊杰不服道。
“在下倒是认为极为合理。江湖如果只有非正即邪那么简单，就不会有那么多的打打杀杀和尔虞我诈了。”道士左首那房间中，忽然飘出一把云淡风雅的声音。
隔间竹帘后，一文士手摇折扇，也是自斟自饮的身影若隐若现。
“道长是否认同在下所言？”
“与其说江湖有正邪，不如说武林是利益的染缸。一旦颜色一致，正邪颠倒黑白不明亦无不可。”道士语气神态平淡如常。
“一派胡言，我等正道，如何会与昔日魔门有利益相同之事。”这次呵斥的人更多了。
“利益么？我倒是知道些，粱帝宝藏大概够分量了吧！”文士轻摇折扇，说出江湖里流传已久的秘辛。
“昔有梁武，崇佛如痴，四舍其身，赎身同泰。相传两萧皇室积年累藏，均为梁武帝借舍身潜藏。当年侯景攻破台城，把同泰寺翻了个底朝天，却未找到哪怕一个铜板的踪迹。南陈诸帝苦寻多年，亦毫无所获。直到星辰刀自天竺寻回萧家山河印，随后九州图出世，宝藏之密遂甚嚣尘上。”道士站起临窗而立，望着楼下众人，接过了文士话茬。
“嘿，天下熙熙，皆为利往，那人为了区区宝藏刺瞎双眼也不曾开口，最后听闻更是身死海外，怕不也是贪财之辈。”竹帘后，那文士鼻中轻哼，发出一声嘲笑。
“他若是贪心，这天下都是他的。”道士像是受到了某些触动，语气里渐渐透出一丝悲愤。
“后来呢，事情就那么结束了吗？那您所说的旦榜上应该还有两人才对？”萧轻尘眨着慧黠的大眼问道，道士说的那些事对他似乎有着不言而喻的魔力。
“道长，这后面的事我也知道。星辰刀死前，有人见到金刚僧回到了中原，却于回返少林途中突然失踪，从此渺无音讯。皇隋那位霸王，听闻当时正在病中，后来硬生生提着那把槊，扎营于天麓山下，三千白袍日夜操练三月有余。直至青衫出关，入宫与隋帝面谈一夜。杨坚连发十三道金牌迫使其撤围而去，白衣霸王不久之后抱憾吐血而亡。”文士见他不说，遂接口道。
“多谢先生。至于最后那位书院下凡的长歌书生，亦是封剑退隐，这些年始终不曾走出天麓书院一步。小姑娘，我说的是也不是？”无名道士深深看了一眼独孤霏。
“杂毛道士，这些陈年旧账，与我等何干。你要是知道宝藏的秘密，赶紧奉献出来，否则别在小爷们面前胡扯闲篇。”方才被封着嘴巴的那位终于恢复过来，许是憋得久了，恼羞成怒之下便管不住自己的嘴。
“我是一个任性的说书人，喜欢讲故事，更喜欢痛快地讲故事。年轻人有时候太多话真的不好。”
道士始终无悲无喜，那举了半天的酒杯终于凑到了唇边，一口饮尽。
“确是聒噪，就让在下替道长教训一番吧。”
文士冷哼伸扇微撩珠帘，虚空轻轻一划。
“好酒，很像从前的味道。”
“啊……呜呜……”
道士饮完了酒砸着嘴，似乎有些意犹未尽，那嚣张的四海盟弟子却是捂着嘴呜呜咽咽，口中鲜血狂流说不出话来，很快吐出一截猩红血肉，像是半截舌头。
众人惊愕之际，那二楼雅间里，珠帘轻荡，却已不见道士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