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了却前生且忘忧（2 / 2）

更有紫衫执剑，绛唇珠袖妙曲生，青锋一舞满座惊，纤腕曼转如仙子，忽如雷电凝清光。

不过今日的宁大家，却是一反常态，舞未跳完便弃了满堂宾客，急匆匆回了内院。

此刻的她，秀眉轻蹙，隐含怒色，仿佛听不见大堂里的喧嚣与疑问。

她只是静静地坐在榻边，满心关切忧虑中，照看着昏睡不醒的孩童。不时用温热的毛巾擦着他的额头和手心，掖了掖本就裹得很紧的被角。

那是一个约莫八九岁的男孩儿，看身量比同龄人长得矮些，颇有些单薄瘦弱。

他的皮肤白皙得有点过分，像是缺了几分血色。眉毛浓黑细密，英挺鼻子下，嘴唇紧紧咬着，有些干裂。自然蜷曲的头发，带着缺乏营养的干枯杂乱。

“若早知我的孩儿会受这些委屈，我决不会听他君子剑的馊主意。”她的声音很冷，比这天还要冷些。

从出生便经受人间至痛至苦，她的孩子活得比别人艰辛很多。八年来她含辛茹苦将他从襁褓中慢慢养大，担惊受怕防着任何一个意外使他受到伤害，脆弱的生命轻易夭折。

她没想到堂堂武林圣地藏剑山庄的承诺，换来的是孩子在寒冬腊月里的失足落水，到此刻都昏迷不醒。

想起给他换衣擦拭时，身上那些深浅不一由磕碰，殴打甚至针扎造成的累累伤痕。见多识广的女子哪会猜不到，出事的原因并非简简单单的溺水。她真的难以想象这孩子平日里是被怎么欺负虐待。

如果不是怕吓着那守在塌边忧心忡忡的小女孩儿，她宁姚决不会息事宁人的发几句牢骚这么简单。

“宁大家息怒。”有些局促不安的剑客急忙放下茶杯，身躯微欠，斟酌道：“山庄里的消息，是几个莫家沈家的孩童打闹时不知分寸，殃及池鱼把他撞进了剑池中，山庄的医士已经救治过，如今已无大碍。”

宁姚显然无法接受这套说辞，娇哼一声道：“好一个殃及池鱼，我儿的这些伤，也都是正正巧殃及来的么？你们两家的那些孩子，玩闹起来还真是凶啊。”

“宁大家。沈某保证，不会再发生此类事情。”剑客连忙站起，试图平息她的怒气。

“温柔乡里英雄冢，当年的君子剑沈希夷，做了这劳什子剑主却连门派子弟都管教不了。”宁姚一声冷笑，“你以为妾身是什么人，会信这话，你看看这些伤，平日那些人怕不是可劲儿的欺负他吧！”

“宁大家息怒，我大哥这些年为求证剑道始终在闭关，月旦评与名剑大会在即，我和大嫂也在山下忙着与各派协商要事，对子弟确实疏于管教了。待回返山庄，一定会详细调查，对他们加以重惩。”剑客小心盯着她神色。

“呵！发生了这样的事，他居然还有闲心闭关。我倒想当面问问他，君子一言，如同放屁，他沈希夷是否还有脸见我这故人。”宁姚横眉冷对，一改平日一贯温柔。

剑客的脸色一变，更加小心翼翼道：“宁大家万万不可上山，这时候无论是山上山下，都是江湖人士云集。我沈家在山庄内终是外来户，此时实在不宜生事。”

“罢了，我知道他这些年也很难。八年了，我其实只希望这孩子能平平安安的长大。”宁姚摇头，神色憔悴。“以后，还是让我一个人守着他吧！”

“爸妈……咳咳，……慕语……咳咳……我不甘心啊！”

咳嗽声夹杂着胡乱的低语在宁姚耳边响起。

“忘忧，忘忧，你醒了吗？”转身，眸中阴云化作春风，望着忽然坐起的男孩，只剩下欣喜与安心。

转过身去，将眼神懵懂的男孩紧紧搂进怀里。

这时他已经不再咳嗽，却也没有其他话语，软软的趴在她的肩头，双目圆睁中眼神却是定定散散，毫无神光凝聚。

似是一个痴儿，一如这些年，每一天每一刻的样子。

然而此时的他，已经不是原来的他。

“忘忧，你怎么了，你回娘一声啊。”宁姚焦急地呼唤将他从懵懂迷茫中渐渐唤醒。“你怎么啦，你吓着娘了，你说话呀！”

接着醒悟过来，又抹着泪叹着：“唉，是娘糊涂了，这些年，你何曾说过一句话。或许是娘的错觉。”

忘忧，忘忧。在女子温柔怀抱里的萧轻尘，突然惊醒，终是觉得熟悉起来，这是他的乳名。而他的大名，也叫萧轻尘。

“娘！娘！孩儿醒了！”瞳光慢慢凝聚，双手原本不知所措，此刻慢慢坚定地环上女子纤糅温暖的腰肢，他的心里腾起一股特别温馨的感受，就像与最亲的人久别重逢。

他的脑海里，上一世的记忆越来越模糊，这一世的经历似乎浑浑噩噩。

不过那又如何，至少从今日起，他有了娘，天底下最亲的人，往后的日子，他会和她一起好好的生活。

当彻底放开心扉，游离的灵魂便与这具身体全身心融合在了一起。

从此，他是萧轻尘，八岁，是忘忧客栈老板娘宁姚的儿子，也算得上一个铁定的富二代。

似乎开局挺不错的，接下来，他会跟娘一起过好这一世的每一天。

“娘的儿，你会说话了？”紧紧搂着男孩瘦弱的身子，宁姚始终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实。

“娘，我会说！以后，还有好多好多话跟娘说。”想通了一切的萧轻尘此时满心欢喜，笑吟吟看着眼前抹着泪的丽人。

慢慢地他想起了更多，眼前的女子从少女到如今，她会时时哄着哭闹的幼儿，会一点点教他穿衣吃饭，还会一字一句教导他读书写字。哪怕他这些年一直痴痴傻傻，他的娘亲都没有嫌弃过丝毫。

“好！真好！”宁姚欣喜若狂，紧紧搂着他，激动地亲吻着他枯草般的发，口中却是低喃着。“少爷，小姐，你们看见了吗？忘忧好了，他好了。”

此刻的萧轻尘没有听清宁姚的低语。他的注意力已经转移到了那瞪着乌黑的大眼看了他很久的小女孩身上。

“叔叔果然没骗我！你终于醒啦！哇！你会说话啦，以后我们会有说不完的话啦！”

小女孩似乎很开心，扑闪着眼睛新奇地看着他。

那是一双多么晶亮的眸子，明净清澈，像是闪烁的星星。她笑起来的样子甘甜动人，眼睛眯成了月牙儿在笑，两片红润的薄唇在笑，粉红的腮上还有两个深深的可爱小酒窝。

一头长发细细的柳叶丝般，只用一根红绸带缠着，衬着明黄色的小袄清雅而纯真。

也是七八岁的年貌，既有江南女孩儿的钟灵洁白，又有北国女娃娃的开朗明动。

淡淡的清甜，丝丝渗入萧轻尘的心间。

他记起来她叫沈星彤，小名思思，是藏剑剑主沈希夷的掌上明珠，也是山庄里对自己最好的人。

也不知为何，他的心在这一刻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了一般，脑海里冒出了一句话——纯真的爱情是从幼儿园小学开始的。

于是鬼使神差地喃喃道：“星彤妹妹，你长大了要夫君不要，只要你开口，我马上让我娘备了礼物送上山，早点订你当我以后的娘子。”

“呀，轻尘哥哥，你在说什么呢？”小女孩的脸一下变得通红，慌乱跑回了剑客的身后，躲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