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2 / 2)

无论是最初弑杀同族,还是与“主角”为敌,把他的气运消散,其实他都成功了大半。而每一次,每一次在他以为逆转命运之时,又会杀出新的状况,使他所面临的处境一再改变。

……究竟什么才是正道。蔺含章苦笑两声,怀抱着师兄,在一处棺椁上坐下。难道拏离这样坚守本心不是正道,他三世钻营算计也不是正道,而只为那主角铺就的道路,才是正道?

——管他的。

不知在此坐了多久,蔺含章逐渐升腾起一阵异常激烈的情绪——什么狗屁正道不正道的,宋昭斐说世界是本书,袁术还说世界是颗球;管他是踏碎虚空还是踏碎什么,能不能飞升也是多少年后的事……眼下都差点让人当鱼剖了,谁还在乎道心正不正?

就算他师兄在乎,不让他知晓不就好了。

他这想法看似活泼,却潜藏着十分可怕的疯癫。瞬间,身后棺盖咯咯作响,七具修士尸体被傀丝牵引,僵硬地从棺椁中爬了出来。

他们有些已经完全干枯,有的倒还算新鲜。蔺含章也无暇细看,手腕翻转间,几把趁手兵器浮现。

“见到人,就让袁绍来见我。”

他支着膝盖,把拏离调整成更为舒适的姿势,一边不带感情地说。

“反抗者,杀。”

或许他们是有克制真炁的办法——但只要他本尊不受影响,那几个傀儡就不会停下。

透过傀丝,蔺含章看到了外界。墓穴外,还是一片昏暗。地宫中没有白天黑夜,只有那些黯淡的琉璃灯,在散发光亮。

最阴暗的角落,傀儡破土而出。

“袁绍……”

它抓住了行人,回应是一声尖叫。随后,热血喷洒,散发刺鼻腥臊。

一道微弱却奇异的力量,汇入了蔺含章身体。他眯了眯眼,压下最后一丝怜悯,吩咐道:

“继续。”

空荡的墓室内,只有他和拏离的心跳和呼吸声。蔺含章低下头,把耳廓贴在师兄的胸膛上,撒娇般拱了拱。直到自己的心率,和那平稳安谧的振动逐渐趋同。

这么做,似乎也让他融入了拏离的身体,让他忘记梦中那可怕的场景。

一道道代表凡人性命的生机,也不断汇入他体内。

袁绍被人抬着进入墓穴时,见到的就是他二人耳鬓厮磨,形影相守的模样。虽然他们的容貌,都称得上举世无双,但这一幕,在众人眼中却丝毫没有香艳之感,反而充满令人胆寒的诡谲。

“你们都退下……让我同仙师……好好谈谈。”

扑杀极人失败,反而把袁绍伤至卧床难起,直到今日,也只是用参汤吊着,才能说几句话。

可那些怪物,已经在城中大开杀戒……他就算是爬也要爬到他面前。挥退随从后,袁绍艰难地发出一声叹息:

“……是我……自不量力啊……”

比起他那副目眦欲裂,心如死灰的模样,蔺含章平静得堪称诡异:

“你来得倒好,看这,随便挑口棺材就能躺了。”

袁绍知他指得是那些被杀戮的修士,咳了两口血,闷笑道:

“我们袁家……世代捕杀极人,也因此坐上城主之位……今日是我输了……请仙师收回成命,我已是灯尽油枯之人,要杀要剐随你……但城中百姓……”

蔺含章等了半晌,忍不住出声提醒:

“如何?”

“如果……他们是自戮而亡……你们也无法获得愿力。”

虽然早有猜测,在真正听见他说出口的时候,蔺含章还是忍不住抚掌而笑,讥讽道:

“城主好魄力。”

他顿了顿:

“只是,死在我们手中,和死在你那天真的理想里,又有什么区别?难不成你们也要修心修性,以为死后会去往极乐,还是能飞升成仙?”

他这般不敬的话语,让袁绍惊讶地睁开了眼。他努力看着高台上的二人,那被怀抱的身体,好似无力一般……

“……拏离仙师怎么了?”

“我师兄无事。”

蔺含章语气软和几分,

“只是有些情况,我不愿让他知晓了。

……之所以给过你们这么多次机会,全因我师兄是个大好人。不然你那儿子不能活着回来,我的傀儡,也不只有这点能力;

但你们自己要死要活,我师兄也不会想我费力阻拦的。真能死得干净,倒是省去不少麻烦。不过……”

袁绍感受到了生命的流逝,一点一滴,从指缝淌出。他奉献一生的事业,似乎已经失败了……又似乎正有转机。

“我们可以合作。”

蔺含章淡淡道。

“三日之内,将亢固城内的所有书籍,以及所有机枢、武器的样式,送到我手中;

这是你们展现诚意的最后机会。”

第118章 冰山一角

亢固城并非全然是挖凿地道所建,而是大部分主城都修建在一道地堑的两侧。沿着岩壁搭建出木质的吊楼,一般能修建十几层高,都点着和入口一样的琉璃灯,只是光线要暗沉许多。

他们一路走来,有不少人见到印着袁氏家徽的辕车,纷纷跪拜在道路两侧。蔺含章本来在研究这不用人力或牲畜拉着,也能自走的行具,见此也轻笑了一声。

袁绍让出了座位,自己靠在门口吹风。他的脸色也在颠簸中越来越差,听见这一声冷笑,更是苍白到极致:

“仙师为何发笑?”

“架子不小。”蔺含章讥讽道,“我们这些被称‘仙’的,也从不让人三叩九拜,倒还比不上你这土皇帝。”

袁绍此时摘了面具,也未着甲胄,只是强撑着坐直了身子。他面容出乎意料地年轻,看起来还不到三十岁。只是这副行将就木的模样,像是活了几百年似的。

他的相貌给人一种熟悉之感,不过蔺含章一时对不上号,只当是忆起了前两世,便没有多想。他猜测袁绍如此的身体状况,大概和他们口中的“照射”脱不开干系。

蔺含章心念电转,开口道:

“这辕车的动力,和那些灯中的亮光,都是你们从修士身上提取的‘炁’吧?你们是如何做到的。”

如果“炁”可以被提取和转化,那他人的修为,岂不是可以为自己所用——要知玉霄子进入洞天前,吸收的两个元婴鬼修,也不过夺去了他们自爆元神时消散的阴魄。

若是能直接吸纳真炁,岂不是能得到对方全部的修为——这样的术法,不就是传说中的上古阵法,颠倒奇门混沌阵吗?

难不成这混沌大阵,就在《洞玄罗天》中?换句话说,他们掌握的是相同的能量,只不过他们叫“炁”,建木之人称“照”。而和千年前“极人”掠夺云梦泽一样,建木州发起反击,反过来利用了修士身上的“炁”。

这显然比修士吸收灵力,以自身转化修为更为玄妙!袁绍不过一个普通人,就可驾驭这辕车。而不仅是他,随便哪个随从,都可以驱使这样的庞然大物移动。甚至城中的百姓,也用上了以“照”点燃的灯。

……大概不仅是灯,还有其余各种物品。若是大规模用于农田,粮食问题便可得到解决。若是用于武器,也可维护一方和平——在歙南州,这些事往往需要能震慑一方的修士,甚至一宗宗主之力来维护。就如太乙弟子,常被分到下山消牒、驱逐灵兽的任务。

若是能把炁提取出来,注入到武器里,岂不是普通人也可以拥有修士一般的力量。

蔺含章越想越远,面上倒还维持着高深模样。他分出的存心,也没放过袁绍脸上一闪而过的遗恨。

“……乃是先人所传。”

城主挣扎良久,方才开口:

“我也只是习得些原理……但学艺不精,只造出些灯具、行具……何况没有来源……这些‘照’也会很快就用尽。”

他倒是几乎坦诚了。但拥有力量却不造就武器,在蔺含章看来是不可能的。对此他也不拆穿,只是说:

“你此时的身体,便是常年钻研,受到照射影响吧。既然‘照’就是‘炁’,我倒可以试着替你调理一番,看是否还有转机。”

袁绍闻言轻笑,面上显出几分倨傲:

“仙师,只有你们会如此在意寿命……在这里,人的平均寿命就只有四十余年,就算我没被感染,也活不了太久。”

“你还有孩子不是么。”

“功在当代、利在千秋。我一人的寿命……咳咳,又怎么比得上……千秋万代的未来。”

他说着,眼神望向窗外。那些深深跪拜的城民,在车驾远去后,也没有站起身来。而是保持着匍匐的身形,像甲虫般退回了密密匝匝的吊楼中。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