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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师兄弟同住的一院,正是蔺含章后来选中的小楼。

对此,蔺含章心里也颇复杂。要说完全不在意是不可能的,但无论哪一世,那时他都还没出生……何况梅丛凝一个冰灵根,能住在这火脉上,怎么看也是他迁就拏离了。

……直到那夜惊啼山暴乱,梅家三百口为守边关,极力御敌,却被仇家趁虚而入,一夜间,满门屠戮。

梅丛凝跪遍山门,磕破了额头,血染青阶,却无一人回应。拏离去拉他,也被推了个趔趄。

“师兄节哀。”

拏离十七岁,刚学了些人情道理,表现颇为笨拙。梅丛凝挥开他的手,年轻的脸上血泪交杂:

“若道君当日选的是我,梅家何至于此!”

拏离还想说些什么,只听师兄又道:

“你倒是好……难怪你剑心如此好,拏离,我真想像你一样无情。”

正殿一别,梅丛凝转投无翳。新师尊也如他所期盼的那样,为冤死的梅家人复了仇。

梅丛凝自然搬出了藏剑,那处小楼,只剩下拏离独居。昔日种下的梨花长成一片,或许正如他所说,无情方定心。拏离在树下进阶,一跃就迈入了筑基后期。

此时,他已经可以削石如泥,随手便刻了套棋桌,又在上面绘制出棋盘。

他不善炼器,造这玩意费了不少心血。可做成后,举目四望,也无人与之对弈。

月下自弈,满盘落索。以拏离单纯心思,怎么也赢不过自己。就在他苦思冥想之时,蔺含章走上前去,拨动一子。

水清石见,白终究盖过了黑。拏离沉思良久,再起身时,径直走出了庭院。

他在不远处盖了座新楼,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梦境从这里开始,变得迷乱……许多一闪而过的画面,却被拏离牢记在心里。原来他记性真这样好,云中月,剑上血。三千凡尘,一寸寸斩开。

再然后……那个人是他么。

蔺含章侵入过不少神念,却鲜少有像拏离这般复杂深邃,让他也一时混淆,分不出真假。

他面前的人,是自己?昏沉中,蔺含章睁开眼,此时,拏离才真正对上了他的视线。

“阿贞?”

“……是我。”

蔺含章脱口而出,心头涌上一阵喜悦。张嘴便习惯性撒娇道:

“过去的这些事,师兄为何从来不同我说……还说要与我一体的,却把心事都藏着。”

“你都知道了。”

“我知道,我怜惜师兄。”

蔺含章怀抱着他的身体,手不自觉就往衣襟中探去。某种失而复得的惊喜之感,让他恨不得把这人翻来覆去地检查几遍,每一寸肌肤都不漏过。

都是他的……

此念一起,他心中警铃大作。若在此时放任贪念,岂不是要把拏离的神魂,给拖进无尽梦魇中去。

他挣扎着想推开对方,拏离却紧紧抱住他,脸颊在他脖颈边蹭着,清浅的呼吸喷洒在衣襟。甚至与他挨得极近的某处,都在他的主动下相互挤压。

这不行——但蔺含章根本挣脱不开他,就连魔蛛的蛛丝,也穿不进二人相贴的身体。拏离和他十指紧握,一团火热的暖意从贴合的部位传来,让他神魂颠倒。什么天地之道,什么仙人凡人,都比不过他怀中活色生香的躯壳。

如若就此沉沦,那也……万万不可行!

“师兄,不可如此。”

他苦笑一声,慢慢推开那身体。

“今日才知你过去,好不容易走到今天这步,就算我自甘堕落,也不能把这样的人拉下水。”

他默念着伏魔咒,竟然是要把自己从拏离的神台中清理出去。

就算有伤他的神魂……早就是死人一个了,他不在乎。

每念出一句,他的心跳就愈刺痛一点,磕磕绊绊念完了一道,眼前却还是拏离茫然的眼神。

忽然,那双眼动了。

拏离神情惊变,飞快地扫视着周围,最终停留在他脸上。

“蔺!含!章!”

他的语气,是从未有过的颤抖,甚至带着丝丝绝望。

拏离的手,朝他遥遥伸出,似乎是想要够到他,却无力地垂落下去。血液沿着袖管蜿蜒,一柄长剑,从后脑刺入,从他的眉间穿出。

漆黑的石室内,突然传来一阵震动。两个手持窄刃,包裹严密的蒙面人,被这动静惊到,加快了手上动作。

其中一人道:“赶快动手。”

“是。”

另一人站在台前,金属制成的台面平整光滑。四周沟槽密布,看上去像是一处用于放血的屠宰台。

而他所面对的,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蒙面人剥开他的衣袍,底下是真实温热的肌肤……不愧是仙人,处处都如美玉一般。若非随着呼吸起伏,简直要让人以为这是一座精心雕琢、巧手点缀的玉刻。

“你在犹豫什么?”

“……只是没想到,我多年所学,只是为了这一刻。”

“能为亢固牺牲,是你我的荣幸,快下手吧。”另一人劝慰道,“等我二人死后,家人就有人照料了。人生短短几十载,能这样结局,是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

那人没有回应,面具下冷汗滴落。他还想挣扎,又问:

“被照射后,人就一定会死吗?”

“别想那么多了。”对方冷酷地回应,“待我们剖出金丹,就要被隔绝……到时候死不死都无所谓了。”

又是一阵震动,习以为常的地动,却让二人心神不宁。这时,方才说话的人,才发现自己手下的身躯有所异样。

“等等……”他示意双方安静,“这个极人好像没有心跳了。”

死去的极人还有力量吗?他当机立断,就要剖丹。这时,一阵比方才都要强烈的震动,让二人同时跌坐在地。而这震源并不来自于地下,而是来自于——他们头顶那一块能克制极人的极金。

“不好,这不是地动,是极人——”

他的话没能说完,那块灼热的金属,就从空中坠落,重重砸在同伴身上。那人瞬间扁了下去,血液从他的甲胄中漫出。

紧接着,幸存者感到周身一阵炎热,似乎被某种火焰炙烤着,眼前闪过道道白芒——这就是“照射”,是极人的力量……

在他身后,死而复生的“极人”已经站了起来。他身量极高,俊美得不似真人。绸缎般的黑发披散,神情犹似阎罗恶鬼归来。

在蔺含章全然外放的真炁下,幸存者的血液开始沸腾。阵阵白烟,混杂着焦糊肉味。隔着甲胄,他变成了一团焦炭。

蔺含章醒来后所做的第一件事,除了杀人,就是确认拏离的状态。

拢好他的衣衫后,他探出的真灵也在拏离周身游走了一遍……好在只是一时迷失。蔺含章将他搂在怀中,小心翼翼地在他耳边呼唤。

唤魂是万化宗的术法,这夺人心魄的魂音一出,就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也会被勾回他身边。蔺含章采取的还是最温和手段,不多时也看见拏离眉心微动,脸泛红晕,似乎就要醒来。

他却轻轻在对方额前一拂,让他归位的神魂安睡。

——接下来要做的事,他并不想让师兄看见。

从方才那二人对话中,蔺含章推测出:修士身上的真炁,对建木的凡人而言是致命的,也被他们称为“照射”。

而袁术口中所谓“技术”……

蔺含章打开一处石门,几口沉重的金属棺椁,摆放在石室中央。材质也是那令他们触手生痛的极金,他费力推开其中一具。

墓室漆黑,以他的目力,却清楚看见了其中场景——一具干尸,姿态狰狞。他的手指扭曲成爪,似乎正抓挠盖板,嘴也惊恐地大张。

蔺含章从腰间解下玉尺,挑开了干尸的衣着。在和他们极其相似的修士道袍下,尸体腹部开着洞,丹田位置空空荡荡。

一连七具尸体,都是如此。这是一处墓穴——为他们“极人”准备的墓穴。

有掠夺的地方,就有反抗。

蔺含章抱着拏离,感受着他身上传来的温暖,突然觉得十分荒谬。

又一次,他又站在了反派的位置上。每次在他以为走上正道时,剧情就会以难以阻挡的力量,把他拖下泥潭。而且这次,还拉上了拏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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