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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术一时矛盾,竟主动说:

“曾经,我们也真心信仰过……”

二人听闻此言,都是默然。拏离上前两步,从那格外清澈的积水里,捞出了一条小鱼。

也不知这生灵是如何到此处来的,又在神的手掌中溯回了多久。他托着鱼苗,走到外面一处小溪,将它放下。逐渐灿烂的朝阳中,一抹金红身影,随着水流渐远。

第115章 净土

随着隐于暗处的城门缓缓打开,正如袁术梦中一般,两旁墙壁上的琉璃灯,一盏盏亮起。

而那居然也不是火光。以修士细致入微的观察,似乎是几根金属丝线,在琉璃罩下均匀的发光。这种光线蔺含章是熟悉的,正如炼器时被烧红的铁块。只是不知此物是何种金属,发出的不是红光,而是黄昏般平和且明亮的光。

“此物是什么,为何发光?”

袁术此时和他们,几乎寸步也不能离。拏离和蔺含章遵照约定,没有动用真炁,而只能一人钳着他一只手臂——袁术好歹也是个少城主,哪受过这种待遇,顿时炸毛:

“只许你们有法术,就不许我们有技术了?”

两位修士对视一眼,显然对他所说的技术闻所未闻。而且,他们感受到了炁的气息。拏离试探道:

“难道有人在墙壁后操纵这些灯光?”

袁术冷哼一声,突然说:

“你真想知道?”

没等回应,他突然向前一扑,推倒一座灯盏。琉璃罩落地便破碎,伴随一噼啪声响,熟悉的五行之气浮现在周身。

是雷!这怎么会有天雷。蔺含章来不及思考,立即将拏离按在身下。黑暗中,他看见袁术被他强行散发出的真炁激得吐了一口鲜血,却依然踉跄爬到墙角,按动了一个机关。

下一秒,雷光爆鸣。却不是从苍空劈下的天雷,而是顺着地面根根引线,如水般流淌的雷阵。

拏离拽下发上的星河纱,可已无力施展。最终只是罩住二人身体,缓缓垂落在地。

蔺含章心头一紧,眼中闪离闪烁雷光的双眸。

那双极深的瞳仁,因为惊讶而收缩,甚至细细颤动。其中胡乱跳动的暗芒,就是蔺含章最后看到的画面。

然后,他遁入了一片虚空中。

仿佛天地混沌初开时的空茫,瞬间包裹住他。而他清楚这并不是幻觉——他居然遁入了神魂中。

蔺含章简直要气笑了,随即,一个更严峻的问题摆在他面前。

他自己尚有魂台可避……那拏离呢。

蔺含章急得险些失态,一时怨那该死的凡人,一时怨这本破书……早知此间惊险,可真遇上生死关头,他也没有自己想象中冷静。阴阳蛛在他的召唤下现了身——这魔物近来总是变成他的样子,还一脸呆样。

蔺含章顾不上计较这个,沉着脸捏住它喉咙:

“带路。”

加上在境界缝隙中的时间,这魔物认识他有几百年了。自然最明白他手段,也知道惹毛他的下场。于是忙不迭地指了个方向,一道蛛丝,从上方垂下。

丝线在黑暗中闪耀幽光,蔺含章伸手拉住时,还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直到一阵隐约歌声,隔着雾霭般将他包围。

眼前的景象逐渐清明。一个瘦弱的小孩,躺在妇人怀里。而从周遭所处的环境来看,这般家徒四壁的模样,显然比他这落魄少爷的处境还差上千万倍。

也对,他自己的魂台被阵法锁着,哪是说遁就遁……那么他一时情急之下,居然侵入了拏离的神识?

起码这说明他二人的性命无虞。蔺含章这么想着,感受却有些怪异。倒不是他不想了解拏离的想法……但也不至于用这种不入流的手段。

对蔺含章而言,无论有没有信仰,他师兄都是那一方净土般的存在。如今要亲自染指净地,他心绪虽然奔涌,却也总有几分无奈。

蔺含章自认为不是什么非黑即白之人,三世中所做的大多,也称不上好坏,而是时常游走灰败中。可就唯这一点圆满,也不能有么。

他暗暗叹着气,逐渐看清了那小孩面貌。顿时心中疼惜之意,把愁肠冲散。

师兄儿时竟这样可怜,瘦得……简直不成了人形。凹陷的两颊上,一双眼大如山猫,枯枝般的手臂无力垂下,被一个年轻的女子捧在手里。

“小宝,吃一点东西……”

女子一边说,一边把手中的糊状食物,向他嘴里送去,嘴里喃喃道:

“今日是你生辰,这里面有鸡卵、还有牛乳……娘亲求了好久,让他们给我……吃了就能活下去,快吃一点,好孩子……”

被他唤作“小宝”的孩子,却把头扭向一边,直直盯着蔺含章。

难道他能看见自己?蔺含章向前走了两步,对方的眼神却没有跟着移动,而是凝固在空中。离得近了,除了额上痣,那五官,分明就是拏离的样子。

见他瘦小一团的可怜模样,蔺含章也不顾这是梦幻,伸手就要触摸。手掌还未触及,那背对着他的妇人,却突然回过了头。

“……小宝。”

她的脸上没有五官,而是逐渐从中伸出一把生锈的铁钩。

那钩子越来越大,越来越沉,最后一头栽下,穿透了孩童的锁骨,鲜血四溅。

蔺含章一时惊怒,也不顾这是不是师兄高堂,仗着自己编织梦境的能力,一弹指,就将那女子化为了灰烬。

“师……”

对着这么小的孩子叫师兄,他也是叫不出口。话到嘴边,又变成一声万分怜爱的昵称:

“小离。”

对方木讷地看着他,身上衣衫破烂,一碰就碎,露出底下分割着各个部位的标记。

蔺含章只看一眼,心脏就仿佛停跳了一般。再抬头对上拏离的脸,所处场景已经改变。

清俊脱俗的道君,将朱砂点进他额间。

“以后,你就叫拏离。以我的位份,你作为本道君的亲传,以后就是藏剑的大师兄。”

即使在梦境中,也能看出这位道君气息微弱,似乎下一秒就要消散。他又说了几句话,最后替小童一整衣衫,手抬了又放,最后还是在他发顶一揉:

“做师兄的,要护着师弟师妹。”

他的手离开了,拏离却抓住了他的袖子。这点力道对清庸道君来说,简直轻如鸿毛一般。他挥落弟子的拉扯,身影在空中淡去。

“我要闭关……你懂事些……来日……再与你相见……”

来日是何日。拏离立在关闭的洞府前,日升月落,丛生的杂草清理过一遍又一遍,崖边那棵刚发芽的梨树也长得比他还要高。

至少在蔺含章的了解中,直到今日——也就是清庸带回拏离的半个百年后,清庸道君也没有再出关。

蔺含章皱了皱眉,挥散这场景:

“不等了。道君出关,自有消息,哪是你一个弟子日盼夜盼能盼来的。”

已经长高了一些的拏离——不过还不到他胸口高。似乎听见了他的话,眨巴着眼睛。此时真是他最可爱的年纪——仅次于现在。

既然是梦,蔺含章便放纵自己捏了捏那张柔嫩脸蛋。

拏离却后退了一步,有些警惕地看着他。

蔺含章愣了愣,扭头向后看去。只见一俊朗少年,十七八岁的模样,正瞧着崖边那棵梨树:

“阿离,我看这棵树不错,不如带回去栽在我们院中,也省得你每日过来照料。”

看那面貌也能知晓,此人是年少的梅丛凝。

年少的梅丛凝,和日后那装腔作势的模样完全不同。

他表面冷若冰霜,对自家师弟倒是极为关怀。出身世家的小公子,自带几分矜持傲气,虽对清庸在他和拏离之间、选择了对方这件事颇有微词,却没有延展到他对拏离的态度上。

起码搬迁梨树这样蹩脚的幌子,他也是舍得编的。拏离也如他所愿,这日起,就没有再去洞府前枯等了。

二人当真是有过一段情同手足的岁月。拏离的实力比他强,梅丛凝偷着哭了几回,就开始曲线找补,开始教拏离下棋。

拏离没什么花肠子,每每被那些诡计骗得团团转,也不认输,倔得跟头小牛犊一样。梅丛凝就趁着他凝神思考的时机,在一旁打探些剑法心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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