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有一种爱,叫相濡以沫(中)(2 / 2)

二儿媳袁建梅决定把小儿子委托给她的亲三姐。毕竟,都住在岩上村民小组,两家直线距离不过五六十米,照顾起来也方便。没想到,李昊盛说啥也不同意。

后来,迫于大人们的压力,李昊盛最终去了三姨家,但没过几天,便哭哭啼啼地跑回家,说啥不再去三姨家,说啥要回来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

刚开始,李启中和谭世英硬着心肠不答应,但终究没能顶住孙儿的哭泣和眼泪,李昊盛得以重回爷爷奶奶的怀抱。

李昊盛笑了,谭世英的负担却更重了。包括陪丈夫住院时,李昊盛临时寄住三姨家里,谭世英三天两头往山上老家跑,生怕宝贝孙子受了委屈。

得知这个情况后,小儿子李勤俭、小女儿李建霞纷纷打电话,劝母亲不要太辛苦,劝她别再管李昊盛。同时,他们还给二哥二嫂打电话,让他们想办法解决李昊盛没人陪伴的问题。

但最终,都因谭世英的坚持而作罢。她总讲:“孩子不干,非要跟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我啷个做噻?我有什么办法?”

就这样,谭世英既要照顾病重的丈夫,又要照顾幼小的孙子,还要忙着种一些玉米、地瓜、土豆和各种蔬菜,经常累得吃不好睡不香,体重一降再降。

实际上,谭世英不仅要照料病重的丈夫和年幼的孙儿,七十出头的老人了,还要不时从事挖地、挑粪等重体力活。

几个孩子多次打电话劝谭世英,叫她别干农活了。但谭世英总讲:“在农村,不干怎么行?也不能啥都去买啊。”

孩子们知道,母亲是不想给后们添太多麻烦,总想自食其力,总想尽可能减轻孩子们的经济负担。

谭世英总讲:“为了给二叔治病,你们几姊妹花了不少钱,我自己种点儿庄稼,怎么也能节省点开销噻。”

除了想给儿女们减轻负担,谭世英坚持种玉米和地瓜等农作物,还有一个她没有说的原因:喂过年猪,过年时杀猪熏腊肉腊肠,之后分成数份,逐一寄给在外地的儿女们,一年也没落下。

兄妹五个总劝继父和母亲别寄了,说邮费太贵不值得。可李启中、谭世英总讲:“这是做父母的一点心意。我们岁数大了,也只能做这些。”

就这样,原本瘦弱的谭世英越来越消瘦。到李启中去世前,谭世英瘦成一把骨头,只有不到七十斤。

四十

谭世英怕冷,冬日里总是穿得很多,里一层外一层,比一般人都要穿得多、穿得厚。包括晚上睡觉时,除了贴身的内衣,谭世英还要穿一件薄毛衫或毛衣。不仅如此,产天睡觉时,谭世英头上还要包着一个头巾,再戴一顶小儿子李勤俭淘汰的军用棉帽,并且打开两只带毛的帽耳,再系上帽绳,把自个儿捂得严严实实。

谭世英的头最怕受风,一吹风就会头痛。可能是因为这个缘故,睡觉时,不管门窗有没有关严实,她总觉得有风吹进来。包括在黑龙江加格达奇、哈尔滨和辽宁沈阳、河北石家庄与小儿子李勤俭、小儿媳安芬一起生活那些年,每到冬天,一到睡觉时,她总嚷嚷着卧室里有风。

当然,这只是谭世英的错觉而己,或者就是一种心理作用。事实上,东北的房子密封很好,不开门窗,屋里一丝风也不会有,不像重庆开县山区老家的房子四处透风。

谭世英之所以总觉得睡觉时有风,实际上是她还没有从丧夫的痛苦中完全走出来,依然活在李启中在世的那些岁月中,依然活在老家老屋的那些日子里。

李启中和谭世英一起生活了三十年,留下的记忆实在太多太深刻,很难在短时间内遗忘,甚至淡忘都不那么容易。

谭世英睡觉时怕吹风,与老家铁峰山一带的气候有莫大关系。

谭世英和两任丈夫的老家,地处渝东北海拔近千米的大山之上,亚温带气候,多雨潮湿,需要常年打开门窗散透湿气,寒冷的冬天也不例外。由于常年空气潮湿,鲜有人家把门窗封死,甚至睡觉时也不会把窗户关严。

谭世英生二女儿李建英时,坐月子期间受了风,落下了头痛的毛病,也留下了怕吹风的后遗症,一吹风就会头痛。

那时,谭世英三十刚出头,年纪轻轻的,因为产后怕风,头上开始常年包着一个帕子,炎热的夏天也不例外。并且随着年纪的增长,头部对风的敏感度越来越高。尤其是丈夫李启中患上尘肺后,经常被肺气肿折磨得睡不着,夜里还难受得直哼哼,原本睡眠就不太好的谭世英更加痛苦,对风的敏感也水涨船高,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因为担心妻子睡不好,患病后,李启中坚持要与谭世英分床睡。

不过只是分床而己。在李启中、谭世英那间不大的卧室里,摆放着一大一小两张床。小床的方向,正对着透气去湿的窗户。这张小床,正是谭世英晚上睡觉的地方。

为了照顾生病的丈夫,原本睡觉怕风的谭世英把大床让给李启中,自己却选择了那张正对着窗户的小床,选择了每晚去面对那无孔不入的冰凉山风。

李启中至死也不知道谭世英晚上睡觉为什么要把头部捂得那么严实,还经常笑话妻子像个包头妹,把自己包裹得像个粽子。

谭世英从没向李启中说过自己睡觉怕风的真实原因,只说自己怕冷,如此而己。

李启中去世后,谭世英睡觉依然怕风。即便到沈阳跟小儿子李勤俭、小儿媳安芬一起生活后,房子里根本没有风,她依然要在睡觉时把自己的头捂得严严实实。

李勤俭曾试图阻止,后来作罢。东北的天气比重庆开县老家寒冷多了,老母亲岁数大了,多穿点,总比穿少导致感冒要好得多。

事实上,二〇一二年初,从西南到了东北,从乍寒还暖的重庆老家来到辽宁沈阳,谭世英对气温更为敏感,刚来时衣服穿了一层又一层。

特别是外出的时候,除了贴身的内衣,谭世英还要穿一到两件羊毛衫或毛衣,外面是坎肩,随后是小袄子和外套,临出门时,还要套上一件厚厚的羽绒服或那件红黑相间的灯草绒大棉袄。

穿怎么多,谭世英竟然不觉得笨重,走起来路来依然嗖嗖的,穿得不多的小儿媳安芬反倒跟不上,直喊走不过婆婆。

可能是穿着太多了,谭世英有时也热得够呛。

二〇一二年三月中旬,一个星期六早上,六点刚过,谭世英便出了门,说是家里没鸡蛋了,要和小儿媳的母亲李善菊去一趟早市。两个多年的老邻居,到沈阳生活后依然相处融洽,每天都会结伴出行。

大概一个小时过后,谭世英拎着一些鸡蛋回来了,满头大汗。

小儿子勤俭一边让谭世英快点找块干爽的毛巾隔在后背与内衣之间,以防一热一凉引起感冒,一边问母亲走那么快做啥子,弄得一身汗。

谭世英笑着说:我孙子岩岩要吃鸡蛋啊。他一会儿还要去学英语,我得快点回来给我孙子煮荷包蛋。

谭世英口中的“岩岩”,是李勤俭、安芬生育的儿子李岩,家里人都叫他“岩哥”。这小子,特别喜欢吃鸡蛋,尤其喜欢奶奶做的荷包蛋。

岩哥和奶奶很亲。谭世英到沈阳后,岩哥几乎不再一个人单睡,每天晚上都往奶奶的被窝里钻,撵都撵不走。

有天晚上,岩哥尝试恢复一个人睡觉,睡到半夜,光着屁股蛋跑到奶奶的卧室,不管不顾地钻进奶奶被窝,一把搂住奶奶,直叫好冷。

自从奶奶来了沈阳,岩哥的日子好过了许多。至少,为了照顾母亲的面子和情绪,李勤俭和安芬不会那么夸张或是无原则地批评自己的儿子了。

谭世英当过老师,生育过五个儿女,带大了两个孙儿,对教育孩子,确实很有一套。

谭世英教育孩子的方式并没有什么特别,一不打,二不骂,有的只是轻言细语的说教或是提醒。

奶奶到沈阳生活之前,岩哥一直贪玩,字写得潦草,作业经常写得连自个儿都认不出来。安芬很着急,每到寒暑假,都会买来一堆字帖,连哄带逼地让岩哥狂练。但一到上学时,岩哥的字迹还是老样子。

谭世英来沈阳后,岩哥再写作业,有点不敢像以前那样嚣张了。

谭世英的招法只有一个,不停地在岩哥面前唠叨,反复强调字迹工整的重要性。

刚开始,岩哥不太在乎。但他确实也经不住奶奶的反复唠叨,最初选择妥协,选择好好写字,选择服从妈妈和奶奶的安排,每天晚上少玩一会儿电脑,用心临摹四篇字帖。

临摹字帖这事,安芬之前也让岩哥干过,但这小子绝对是应付差事,根本不按人家的笔画来,只求快速完成他妈妈交给的任务,然后继续疯玩。

奶奶介入后,岩哥的练字态度端正了许多,至少能够坐在那里,一笔一画地临摹了。

或许,在奶奶的怀柔政策面前,岩哥这个调皮蛋也学乖了,懂得了妈妈的苦心和奶奶的唠叨。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