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有一种爱,叫相濡以沫(中)(1 / 2)

三十八

六十岁以后,也就是丈夫李启中尘肺发作并逐渐失去劳动能力之后,为了照顾和顺应丈夫的饮食习惯,原本无辣不欢的谭世英基本不吃辣食,菜里稍放点辣椒,就会辣得她满脸通红。

习惯一旦养成,想改都难。二〇一二年初丈夫李启中因病去世后,谭世英依然不吃辣食,一点辣椒都不能沾。

是的,丈夫李启中生病休养的那十四年,谭世英改变了许多,不仅仅是生活习惯,甚至连性子也变得愈加坚韧了,即便遇到天大的麻烦,也不会自乱阵脚,依然按照固有的生活节奏和习惯,不紧不慢地让日子继续下去。

二〇〇三年农历正月下旬,尘肺再度发作的李启中有些绝望,坚决不去医院治疗。谭世英哭着求丈夫去看医生。李启中恨恨地来了一句:“连辣椒都吃不了了,还有什么活头?活起还有啥子意思?”

辣椒是川渝人的命根子,大多数川渝人餐餐离不开辣椒,李启中、谭世英夫妇也不例外。

但李启中的尘肺确实比较严重。一九九九年秋天首次犯病时,医生就己正告他:严禁抽烟喝酒,禁食辛辣食品。

李启中不怎么喝酒,但一直抽烟,并且还抽旱烟,烟瘾还很大;饭量一直不小,顿顿都要辣椒下饭,不是菜里放干辣子,就是一碗泡酸椒,鲜有例外。

因为尘肺,李启中抽了几十年的旱烟不让抽了,吃了几十年的辣椒不让吃了。那种抓心挠肺的痛苦,外人恐难体会。

实际上,从李启中犯病之初,谭世英做饭菜时不再使用辣椒,家里那个硕大的泡菜坛子也不再往里面续放新鲜辣椒。

为了配合李启中治病,为了不挑起李启中对辣椒的食欲,原本能吃辣食的谭世英从此强迫自己不吃辣椒,并且慢慢养成习惯,直至一点辣味也不能沾。

对母亲饮食习惯方面的这个细微变化,身为小儿子的李勤俭并没怎么在意。

从一九九九年秋李启中犯病开始,一直到二〇〇九年病重不敢再出远门之前,李启中、谭世英夫妇曾先后远赴林城加格达奇、冰城哈尔滨、老工业基地沈阳,和小儿子李勤俭、小儿媳安芬及孙子李岩一起生活,每次半年左右。

这么长时间,包括期间先后三次回老家探亲,粗心大意的李勤俭都没发现母亲不再吃辣食这个细节。

直到二〇一二年初继父病故,直到母亲到沈阳和自己及妻儿一起长期生活,在妻子安芬的提醒下,李勤俭才发现母亲不吃辣食,一点也不能沾,沾一点点就辣得猛喝开水。

李勤俭曾劝母亲重新培养对辣椒的兴趣。谭世英说不行了,这么多年己经习惯了,你们吃你们的,不用管我。

因为李启中,谭世英的味蕾不仅己经不再接受辣椒带来的快感,并且还习惯了中草药的味道。

谭世英的身体一直不错,鲜有打针吃药的时候,也很少去医院。并且她很讨厌中草药的味道,甚至反感一切药品。但为了丈夫李启中,讨厌药味的谭世英慢慢接受了与药味相伴。

因为在李启中生病的十四年里,李启中每天都要服用大把西药或是几碗谭世英动手熬出来的中药,一天也没间断过。

李启中对药品的依赖,自二〇〇九年下半年开始达到顶峰,用量和频率一直居高不下。

从那时起,李启中不住院的日子,谭世英每天都要用蜂窝煤炉子熬中药。从那时起,外人只要进入李启中、谭世英夫妇的院子或房内,到处都是浓浓的中药味。从那时起,只要进到李启中、谭世英的卧室,西药和中成药无处不在,满屋子的药味,一般人真受不了。

日积月累,原本讨厌药味的谭世英彻底适应了,甚至开始自己煎服起了中草药。

二〇一一年夏天,李启中连续住院,从岳溪镇医院住到开县人民医院,硬是把谭世英累成了腰椎间盘突出。期间,当时己经七十一岁的谭世英被腰痛折磨得晚上睡不着觉,但白天依然要围着李启中忙前忙后。

等回到山上老家时,谭世英从南门场一个医生那里,一次性开了三十九副中药,连同李启中的一大堆中药一并背回家。

那段时间,谭世英一边忙着家务,一边照料病重的丈夫和正上小学的小孙子李昊盛(二儿子李世新、二儿媳袁建梅的次子),一边忙里偷闲地为李启中和自己熬制中药。

那段时间,谭世英家里那个专门用来熬制中药的蜂窝煤炉子从早燃到晚,那口锑锅超强度超负荷运转,直至烧出个窟窿眼,才结束它不停熬制中药的使命任务。

都说旧病成医,照顾病号久了,亦能成为医生。比如谭世英,伺候生病的丈夫的时间长了,不知不觉中就不再反感中药和西药的味道,甚至彻底习惯了各种药品的味道。

当然,谭世英也有受不了的气味。比如,医院里的特殊气味,一到医院就胸闷,一到医院就难受。

小儿子李勤俭曾当着母亲谭世英和岳母李善菊的面,问母亲为什么忍受不了医院的味道。

没等谭世英回答,李善菊在一旁插话:“经常陪人住院,谁能受得了医院的气味?”

三十九

谭世英个头不高,年轻时不到一米五七,年过六旬后开始驼背,到七十岁时只有一米五左右,并且后背越来越驼、个头越来越矮。与之相对应,谭世英的体重也很轻,从未超过一百斤。尤其是丈夫李启中患病那十四年,由于身心俱疲,谭世英的体重不到八十斤。李启中去世后,在儿女们的照顾下,她的身体逐渐恢复,逐渐长胖了一些,但最多也就九十来斤。

谭世英体重最轻的时候,应该是二〇一一年,也就是李启中去世的前一年。这一年,丈夫的尘肺进一步加重,数次住院,数次病危,数次被谭世英从死神手里硬生生地拽了回来。这一年,坚强的谭世英甚至累倒了,曾经和李启中一起住院。

当年底,李启中再次病重,住进了CQ市KZ区岳溪镇人民医院。

这一次,李启中病得很重,肺部的呼吸功能越来越差,动一下都喘得透不过气来,几乎一步也不能行走。从医院一楼就诊开始,到三楼病房住下,如果仅靠李启中自己步行,竟然要花费三个多小时。

那段时间,谭世英真是累坏了,思想压力也很大。孩子们都不在身边,她只能一个人硬扛着。偶尔儿女们打电话询问继父的病情,谭世英也是报喜不报忧。实话实说又有什么用?儿女们都成了家,都有自己的工作要忙,哪有时间来管家里父母的事儿?

当然,儿女们并不是不管,只是管的方式各异。比如小儿子李勤俭,自个儿在东北当兵回不来,就委托他住在岳溪镇上的刘玉珍、陶平两个初中女同学,还有陶平的丈夫魏东,请他们代为照料住院治疗的继父李启中。三个后生尽心尽力,忙前忙后,帮了不少忙,要不然谭世英真有可能崩溃。

尽管如此,谭世英还是病倒了,和李启中一起住进病房,一边打着点滴,一边照顾病重的丈夫。

期间,临时回老家的二儿子李世新因故要回深圳处理工作上的事情,把他的小儿子李昊盛扔在家里,没人照看。

谭世英心疼孙子,医生给她开的药都没打完,便把李启中临时托付给刘玉珍、陶平,忍着病痛急匆匆地从岳溪场赶回山上老家,生怕李昊盛这个她从小带大的宝贝孙子没吃没喝,更担心因为没人照顾而影响孙子上学。

二儿子和二儿媳常年在深圳打拼,他们的两个儿子,都是李启中、谭世英带大的,从一岁左右开始,一直带到上小学才能脱手。

其中,大孙子李俊逸出生时,谭世英不过五十出头,李启中的身体尚好,带这个孙子,相对不那么费劲。而李昊盛出生时,谭世英年过六旬,李启中己经是个资深的尘肺患者,再带这个孙儿,两人明显感觉吃力。

尤其谭世英,一边要照顾病重的丈夫,一边要抚养幼小的孙儿,经常忙得脚打后脑勺,很是辛苦。尤其是进入二〇一〇后,随着丈夫李启中的病情不断加重,年过七旬的谭世英压力剧增。

到二〇一一年中秋过后,己到尘肺晚期的李启中连生活都无法自理了,没有老伴的照料,甚至连裤子都穿不上。

那时,每每儿女们从外面打电话回来,谭世英都是落寞的,甚至没了教育孩子们的激情,更多的是在陈述李启中的病情,是在说丈夫还能挺多久。

而在此之前,每每和孩子们通电话,谭世英说的更多的是儿女们的工作,是儿女们的夫妻关系,是儿女们的为人处世之道,是五个子女大小小小的事情。

自从母亲只在电话里诉说继父的病情开始,以李善明为首的五个儿女及其配偶知道继父的时日不多了,也感受到了母亲谭世英承受的巨大精神压力。

谭世英的精神压力,其实不只是照料生病的丈夫,她还要照料正上小学三年级的孙子李昊盛。

李昊盛是个聪明孩子,每次考试几乎都是班里前三名;上学也很积极,从不迟到,只会早到。李昊盛表现越积极,身为奶奶的谭世英的负担就越重。

每天,谭世英要早早起床给孙子煮早饭,之后抹黑送李昊盛去花园村小学。晚上,要辅导李昊盛做作业,教他怎么写作文。

丈夫病情不是那么严重时,谭世英很乐意照料孙子的饮食起居和指导他学习,每每给在外面打拼的儿女们通电话,不管对方是不是李昊盛的父母,她都会说起这个孙儿的最新变化和进步。

二〇一一年春节过后,尘肺和并发症越来越重的李启中数次住院,谭世英压力空前,己经没有精力照看李昊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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