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雨中长堤(1 / 2)

明教巨木旗中有位能人,姓常,名百草。正如他的名字所暗示的那样,他熟知各种花卉草木的名字与特性,也精通医理药理。无论在哪里,无论是什么样的花草树木,常先生只需要看一眼,就能知道这是什么、药性如何。两年前安庆大战,巨木旗几乎全军覆没。常先生侥幸逃出生天,之后便改了姓名隐居在西湖南岸的九曜山。他在山里开了一片苗圃,种植各种奇花异草,偶尔也出门接诊。

祖父这几年也肉眼可见地衰老了一些。自从常先生搬到杭州来之后,祖父便时不时地向常先生问诊。常先生笑着说,您没什么大病,只是人嘛,上了年纪之后,有些小毛小病都是极为正常的。祖父将信将疑。后来常先生偷偷告诉我:韦右使他老人家常年练武,身子骨非常强健,真的一点病都没有。只是祖父他这个人性子太要强了,所以对于自身的衰老格外敏感,哪怕只是一丝丝细微的变化都让他难以接受。

那是五月的一天,天色阴沉,闷热异常,外头还时不时地下着小雨,祖父让我去九曜山找常先生开药。我虽然不情不愿,但也拗不过祖父,只好换了男装打扮,沿着苏堤撑伞一路南行。等我穿过一弯又一弯的山路、到达常先生居住的草庐时,常先生家的童子却告诉我:“真是不巧得很,常先生今天去给王员外的老父亲看病了。”我又问:“那常先生什么时候回来呢?”童子摇摇头:“常先生没说什么时候回来。对了,常先生在书几之上留了一张药方,说是如果周家的公子来了,就把药方给他带回去。”说着便递给我一个信封。

我心想,常先生跟我祖父已经好几个月都没见面了,怎么可能知道我祖父现在身体如何、要开什么方子?信封里头说不定是什么要紧的密信。于是我匆匆离开了常家,沿着原路返回我家的宅子。

我下了九曜山、上了苏堤之后,这风就越刮越猛,雨水也如同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地就从天上向下砸,我这把旧油纸伞有些撑不住了。我年轻身体好,倒是不怕淋雨,我只是怕我身上的信件被雨水淋湿、耽误了要紧事。刚好前面不远处就有个亭子,我便快步走入亭中避雨。

这亭子并不大。亭中竖着一块一人多高的石碑,上头刻着也不知道是哪个文人来此地写的酸腐诗文——反正在西湖这一带,这样的诗文和名人轶事多得很,我也见得惯了。大约过了一炷香的功夫,这雨还不见小,我便有些焦急地在亭中来回踱起步来。我绕到石碑之后,却没想到那里正站着一个人,吓得我忙后退了一步,还倒吸了一口冷气。这石碑太高挡住了他身影,而雨水的声音又太大了,所以我也没觉察到他的呼吸。

那人听见我的声音,便转过头来。此人身材高大,穿着一身墨绿色的斗篷,肤色黧黑,脸上坑坑洼洼的,右边脸颊上还有一道长长的疤痕,塌鼻凸嘴,相貌奇丑,只有一双眼睛亮得异常。我见了这副面貌,心想这人肯定不是什么善茬,但是现在这雨下得太大,而且似乎没有变小的意思,我暂时不便离去。我心中有些慌乱,只想着该如何避免生出事端。

谁知那人竟忽然开口说话了,声音低沉沙哑:“劳驾,花港观鱼怎么走?”语气似乎并不凶狠。

“花港观鱼么,”我伸手向南指了指,“你就沿着这条苏堤一路往南走,等过了锁澜桥之后,再往前走一点儿,你的右手边就是了。”我心想,花港观鱼是私园中的景致,听说那儿好多年前就废弃了,去那里做甚?再说了,这大暴雨天的,谁会去看鱼?但我没有说出口。

那人点点头:“好的,多谢公子。”

我们又在亭子中尴尬地听了一会雨。也不知过了多久,雨终于小了一些。我便撑起雨伞沿着苏堤继续向北走。令我没想到的是,那人竟也撑起雨伞跟在我后面,下半张脸上还蒙了一块黑色的帕子,只露出一双眼睛。我心中有些不安,便停了下来,对着那人努力挤出一个笑脸:“这位兄台,这边是向北走,花港观鱼在南边。”

“我知道。”那人乌黑的眼睛直视着我,“但我没说过我要去花港观鱼,刚才只是随口一问。”

“好罢。”我只得继续向前走。

然而那人依旧跟着我不放,我走得快他就走得也快,我要是故意走慢了,他就也放慢脚步。这样一来,我们之间始终保持着大约五六尺的距离。其实我此时青云步法已经练到第六层,要是在这苏堤之上施展开来的话,这世上几乎没人能追得上我。但是,由于这两年的情形,我一般不在外头显露武功。和祖父平日里的湖上轻功练习也移到了夜间,就是为了不让人发现。

这人到底是谁?他想干什么?我忍不住摸了摸自己胸口的口袋,常先生给的信封还在那里好好地放着。他是想要找明教的麻烦吗?还是想要拿走我身上的信?刚好前头有一棵大柳树,我便加快了脚步,那人也跟着走快了起来,等到了那棵大柳树旁边,我忽然一个急转弯,从那棵大柳树前绕了半圈。那人没料到我忽然转向,继续向前走了两大步,这样一来,我就从他的北边绕到了他的南边。

我开始向南走,他居然也开始向南走,但却始终跟我保持着五尺左右的距离。我就不明白了,既然这人没安什么好心,那他怎么也不动手呢?这人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无奈之下,我只好停下脚步,然后转过身来对他说:“这位兄台,你为什么总是跟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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