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棋盘2020(2 / 2)

“隔天我醒来,还是在地上,腿已经疼得压根动不了了。”

周中正攥紧了左腿上的衣物,眼圈发红,咬牙切齿道:

“她想杀了我!如果不是她,老子根本不会变成今天这样!”

只要是正常人,都能察觉出不对劲,并且无论如何,怎么看梁淑节才是真正的受害人。

可周中正不是正常人。

沈衡翳不住往旁边看,晏景医依旧没有大的反应,可本子上却已经多了不少东西。

细节都对上了,甚至还多了脑部受伤一栏。

晏景医用笔头轻轻敲了敲纸面。

不幸的童年得到确认,幼年时期遭受漠视和虐待也与作案特征相对应,而他所选择虐杀的对象,原形就是其生母。

可他实行长达四十年之久的报复,其原因应当不只是这个,还差一个最关键的转折点。

“继续。”

他的声音通过监控传到外面,冷冰冰的堪比里头锁人注意用的冷气,在外头关注这场审讯的警察也忍不住打个寒颤。

周中正吸了吸鼻子:

“继续啥?之后她就抛弃我了,就这样,我没什么好说的。”

“噢,这样。”

晏景医轻点两下头,再次抬眼,幽深的瞳孔中倒映出周中正的身形。

“是什么样的抛弃呢?不是简单的逃跑吧?”

他的语速缓慢,声音无比清晰地入了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她是怎么死的?”

一时间,空气宛若凝滞,在场的人无一不在盯着周中正,却又心照不宣地猜到了同一个结果——掐死。

方才审讯中,周中正描述了“踹”“摔”“踢”等动作,并且都能在尸检中找到相应痕迹,唯独致命伤没有出现。

要么这是周中正自个加的,要么就是模仿。

显然,结果是第二个。

周中正耷拉着手,垂眸投下一片阴影:

“还是七四年那会吧,冬天,怪冷的,她被几个大人架着,从外面拎回去的……我那会子喂狗呢,瞧见了就躲一旁看着,有个叔说——”

“‘暗货’真就不咋样,娃都恁大了还想着跑,你亏了啊老周。”

他低着头,手指交叉把玩着:

“我没撒谎,她就是跑了,抛下我跑了。我看着她被我爹爹拽着头发进了家,接着叔叔就都走了,门没关严,风一吹,那缝就开得老大,我就跟过去看。”

那天风吹得很大,山里头更是冷,他裹着大衣往屋里头瞧,煤油灯的灯光很暗,但光是暖的,妈妈的脸面朝着他的方向,暖光爬上她的脸,光线以上,妈妈上翻的双眼,直勾勾瞧着自己。

“那会子爹爹还没放手,就这样死死掐着我妈的脖子。”

事实总是沉重的,即使是早已预料到的事实。

一直到审讯结束,人也被带走,沈衡翳在走廊上依旧觉得恍惚。

等物证DNA比对结果一出来,这个案子就算是结了。

可这事绝不算完。

疑点依旧很多,可又不知从何说起,况且,他没有理由和权限继续查下去。

还有当时,周中正回忆里的那句“暗货”……

“别想了。”

脸上传来一阵刺激的冰凉感。

晏景医举着冒冷气的冰水,紧贴在他的脸上:

“这瓶我请你,就当感谢你那碗夜宵。”

“……那我也太亏了。”

菜和面的钱他可是照着物价打给老板的。

话虽这么说,他还是接过那瓶水,开了盖却没喝,冷凝在瓶壁的水珠聚集又滑落,最后落在地上。

“晏顾问,”

没等他说完,晏景医便开口打断:

“本案以外的问题,暂时拒绝回答,包括我需要的宏观因素。”

一句话直接打退了他呼之欲出的问题,沈衡翳勉强点头。

成吧,反正就暂时。

“那本案之内的?”

“说来听听。”

晏景医背靠着墙,拿着自己那瓶水喝了口,看着很轻松。

明明有了提问权,可沈衡翳反而一时陷入犹豫。

要问什么?

造成这场悲剧的真正原因?

那无论如何都逃不开宏微观两大因素。

周中正为什么会促成这种思想?

结果同上。

可一场刑事案件,离了这些,还能谈些什么呢。

“问你自己想问的。”

晏景医的声音打断了他继续的纠结。

与审讯时相差甚多,这是不带有任何目的性的语句,就连语气都觉得无比柔和。

“周中正的母亲,她……”

不用他说完,就自主地停住话头,实在因为不知如何问起。

为什么逃?

显而易见,常年的家暴使她苦不堪言。

为什么在挨打的时候把孩子挡在前面紧紧抱住?

兴许从一开始,她就没认为丈夫会伤害孩子。

啊,用“丈夫”称呼并不对。

他不配为人父,更不配为人夫。

究竟想问什么呢。

沈衡翳甚至连自己都一时半会说不清,他脑子这会像挂了机,连冷静思考都没法做到。

晏景医却并没有失去耐心,倒是就着他说了一半的话,款款道:

“梁女士是个好母亲,也正因为是个好母亲,所以才为了孩子,忍受了几年的折磨。

对于经历这样折磨的普通人,无需几年,短短几月就有可能把人逼疯,可她坚持到了周中正能够上小学的年纪,她很爱儿子,也把他当做自己活下去的那根救命稻草。”

可救命稻草,既有可能救命,也有可能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那根稻草。

“在周中正前几年的记忆里,梁女士并没有要逃跑的迹象,偏偏是在他断腿那晚过后。”

孩子被生父活生生打断腿,彻底击垮了一位母亲仅存的希望。

“当然,没人知道这位女士、这个母亲,当时究竟在想些什么,但我能肯定,她绝没有像周中正脑补的那样无情。

以及……你觉得,为什么她要等到七个月后才逃走呢?”

因为周中正的腿。

沈衡翳清楚接道。

就凭那爹的德行,就算孩子被打死,估计也不会管,周中正的腿虽然如今留有后遗症,但依旧能走动,如果当年他的生母立即抛下他不管,任由伤势恶化,那可就不是这点后遗症那么简单了。

晏景医没再接着说,见沈衡翳慢慢喝了几口水,眼神显然清醒不少后,才慢慢开口:

“你的问题问完了,我也有问题需要问你。”

“什么?”

沈衡翳看过去,谁料晏景医却直接走了过去,经过他时,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好好休息会,到时候再说。年轻人也要多注意身体,不然容易得老年痴呆。”

沈衡翳:“……?”

与此同时,方才审讯时的监控录像被重播,画面却被观者反复放大,直至屏幕上只剩下那张始终无过多神情转变的面容。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