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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在说“你不会真的打算下咒吧”。

“……”

他想开口让师弟把符咒收回去。

可他抬眸,瞧见这人打坐在养魂树下。

师弟面容如峰顶霜雪、深海雪莲一般幽然清冷,灿灿金光落在其上,好似世间万物都扰不了仙尊清净。

可他却想起了他上一回见到养魂树的时候。

师弟身旁都是仙酿,醉了一般在养魂树下,对着他的背影同他说:“阿雪,你又要走。”

他那时以为谢折风醉了。

现在想来……

谢折风没有醉。

从前是不会醉,现在……一个已死之人已经不能醉了。

那晚,谢折风是被心魔缠身,失了清醒。

他心软片刻,改了主意。

他从谢折风手中接过契约符咒,陪着师弟,做这七岁稚儿的把戏。

“好,口说无凭,我与你立契为证。若我给你下无情咒,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他说着便已经在符咒上落下这些字句。

谢折风神色突变,猛地收回符咒,直接当着安无雪的面撕碎。

“如此毒咒怎么能立?”

“……?”安无雪哭笑不得,“我不违背诺言不就不会应誓?你怕我下咒,我立毒誓岂不是更好?”

谢折风却说:“算了。”

刚才还非要他许诺,现在反而不肯了。

安无雪无奈。

他也不会和谢折风掰扯计较,只问:“那你现在能给我看看根骨了吧?”

谢折风点头,这才彻底闭上眼。

这人做过一次抽骨,现在也没了身体,抽骨比他熟练得多。

片刻间,安无雪便瞧见谢折风化出枯骨之身。

剑骨便缓缓抽离而出,两副根骨相对而坐,立于谢折风神魂下方。

这一回,谢折风没有分割神魂,妖魔骨并无神魂掌控,安静得很。

妖魔骨同剑骨截然不同,其上泛着淡淡黑气,威压摄人。

双骨并存一身。

“宿雪”是被普通的根骨压住了玉骨,而谢折风则是被剑骨压住了妖魔骨。

唯有分出剑骨,才能见到妖魔骨。

师弟同他这一世的情况居然有些相似。

但他们又不太一样。

藏住了他玉骨的那个普通根骨不是他的,刚才剥离出来之后,那根骨就废了,再也回不去他的身体。

可是……

安无雪凝眸看了一眼剑骨,又看了一眼妖魔骨。

妖魔骨仍然同谢折风的神魂有着联系,切割不开。

这两副根骨,好像都是谢折风的。

安无雪尝试着以灵力触碰净化妖魔骨。

谢折风神魂登时翻滚了一下。

师弟没说话,但安无雪看得出来师弟在疼。

毁了妖魔骨,就是杀了谢折风。

他没办法了。

为什么?

为什么谢折风体内会有两副完全无法剥离的根骨?

若是妖魔骨无法分离,也无法在不伤性命的情况下毁去,难道……谢折风无尽寿数中,都要每时每刻承受心魔之苦吗?

安无雪不甘心。

接下来的几日,他都和谢折风一道闭关在霜海上,专心想办法应对妖魔骨。

安无雪翻遍落月峰往年书册记载,都没能找到谢折风妖魔骨的来历。

南鹤就算知道,当年也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至于根除妖魔骨和心魔的方法,更是毫无头绪。

有时谢折风在封闭五感打坐应对心魔,他便也会坐在养魂树下,放开神识,感应第五根天柱的存在。

他似乎能与天柱“说话”。

金身玉骨本就能感应天道,可借由这根天柱,他不仅能感受四方天地,连周围蔓延的因果线都能模糊地感知到。

……因果?

四方天柱分别对应世间天道伦常,天象万物,因此天柱崩毁而四海乱,由天下万恶贪嗔凝结而成的浊气失了拘束,再无天柱净化,灵脉都镇不住这些浊气,这才让仙祸延绵多年。

第五根天柱从未存在记载之中,又能在冥冥之中求救于他,安无雪甚至猜测,他的复生就是天柱的帮助。

难道……这一方天柱,掌管的是世间因果线?

那些因果线若隐若现,安无雪想要仔细看清,却只能看到一片模糊。

他终究只是一个没有登仙的渡劫期,并不是真的能沟通天道。

若是他能登仙……

他似乎便能掌控这一方隐世天柱。

也许能从中寻出一切的症结所在。

可登仙之路已断,此事成了个死结。

登仙虽是每个仙修都趋之若鹜的终点,他不可能不想登仙,但也不会因此入了魔怔。

天命若无,强求无用。

安无雪尝试几次,发现结论都是一样的,他便不再浪费时间了。

他干脆继续寻找分离妖魔骨和镇压心魔的方法。

落月峰彻底封锁,外界不知他们情况,他们也不知外界如何。

就这么两耳不闻窗外事地过了足足半月。

这一日,霜海之外晴空万里,天光清明。

戚循的符咒破空而来,包裹着借影石,停驻在护山大阵之外。

安无雪察觉到那符咒的急切,半月以来第一次打开护山大阵,放了那符咒进来。

与此同时,戚循给他留下的天涯海角符颤动。

安无雪逼出借影石里的画面,听着戚循的声音通过天涯海角符传来:“阿雪,你回落月之后可还好?”

安无雪不答。

戚循苦笑道:“好,我不与你聊其他。安首座,我再查了一遍宗门旧地上上下下,还是没找到除你之外的第二人痕迹。我只能以借影石刻下如今灵脉所在之地的画面,你当年亲自去过,知道的比我多,或许能瞧出我瞧不出的蛛丝马迹。”

安无雪正在看借影石投射而出的画面。

借影石是至宝,同其他记录所用的灵宝法器不同,记录的画面不仅仅能看,还能感受到其中的气息。

他仔仔细细看着——空了的灵脉两侧,都是春华剑痕。

他当时以全力出剑,时隔千年,剑痕之中,剑气仍在。

但是这些剑痕……

他知晓灵脉挖空的后果,并没有挖出全部的灵脉,出剑之时格外小心,春华落下的剑痕并不多。

但借影石里看着,怎么比他印象里多?

他挖灵脉时没有料到后来之事,又急着去净化第五根天柱,根本没有仔细留意自己出剑了多少次。

眼下又时隔太久,他一时之间,难以立刻回忆起来。

是他记错了吗?

他边回忆,边问戚循:“你去过鸣日城了?”

“你是想问我鸣日城有没有异样吧?没有,我不仅看了鸣日剑,还与秦微一起彻查了鸣日城的仙门——毫无异样。秦微一直守着鸣日城,每日的消息都是风平浪静,我觉得那人大概率没有在鸣日城布局。”

安无雪皱眉:“不对劲……也不应该。照水北冥危难已解,这两城的剑阵历经动荡重新加固,城中纷乱也被瓦解,再无漏洞。”

“那人要是还想作乱,唯有鸣日和琅风还有机会。撼动剑阵只有两条路,要么是以外力摧毁剑阵,要么是以阵主血脉之力加以影响。”

北冥之前封城,就是被外力毁阵。

而千年前照水剑阵灵力空缺,便是因为宋芜是楼水鸣的合籍道侣,可以借楼水鸣气息干预剑阵。

琅风城这两条路都走不通。

“琅风我和谢折风在去北冥的路上就探过,并无不妥。”

那便不可能突然出现外力摧毁剑阵。

至于阵主血脉……

其他城的阵主还有可能出问题,可琅风剑阵的阵主可是他和谢折风,怎么可——

“师兄,”谢折风突然在屋外喊他,“下雪了。”

霜海浮于高空,常年冰寒而挂霜雪,下雪又不是什么稀奇事。

他困惑着,却听见传音符另一端,身处离火宗旧地的戚循喃喃道:“下雪了……”

安无雪一愣。

他茫然地走出卧房。

谢折风正站在屋外,抬眸看着天穹。

他顺着师弟目光往上看。

霜海飘着雪。

笼罩霜海的结界往上,本该是万里无云的晴天。

但他透过近处飞雪往落月峰护山大阵之外看,看到簌簌飞雪飘下,被结界阻隔在外。

两重霜雪前后相叠,密密麻麻,一眼便能瞧出那不是霜海常年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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