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灼(2 / 2)

制住正要插话的羽恭,司徒毕敬地答道:“励精图治,勤政爱民,国自盛昌。”

“真得如此?”荀仪站起身来,转身背对着三人,看向挂在墙上的地图。

“其一,申城每月流失数十多人口,每年便可少去申城的十分之一人力。

“其二,申城每年收税约二三千白银,可对外进口的盐和粮草几乎占近三分之二;官员俸禄再吃去些许,国库还剩多少?”

荀仪勾起嘴角,转身看向目瞪口呆的三人,继续说道。

“其三,申城百姓大多从事于奴婢、下人,而鲜少有从农从商从工者,因此申城所有的工程都必须依靠外国。

“其四,”荀仪顿了顿,满意地看着聚精会神听着的三人,“千里之堤可为蚁溃,百斗之粟岂为鼠啮?”

顿时,一阵寒意袭上司徒心头,硬生生把他拉出沉浸于国主的异样的惊讶。早已轻车熟路的避乱思想催促着他立刻拱手推辞,但回过神来便对上荀仪那双夹杂着血气的眼睛,不禁冷汗直流,一下子忘了要做什么。

太医惊异地打量着面前这个他以前一直不齿同列的国君,一种莫名的期待和疑惑同时心生。

至于羽恭--则是完全没有听懂陛下的暗示,只是感觉到两人的异样,才猜出国主可能要搞大事情,连忙配合着摆出惊讶的神色。

“羽司马,清点一下城内兵卒,若有人询问,即答因修整城墉之务;太医和老师,你们在朝多年,想必也有不少人脉,在戌时把官吏聚集起来,当然,司空就不用了--”

宛如惊雷一响,司徒的脸色刷得一下变得苍白,饱经风霜的神色顿时荡然无存,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陷些跌倒过去,颤抖着问道。

“国主,可是要--”

“国中硕鼠耳,留着夜长梦多,不如诛之而后快。”

荀仪拾起茶杯,忽然想起刚刚还没沏好,只得故作矜持地作作样子,拿空茶杯贴了贴干瘪的嘴唇。不过其他三人并没发现。

“国主,此话当真?切勿戏言!”

方才恍然大悟的羽恭立即问道。

荀仪重新坐回椅上:“明日黄昏之际,请司马动员所有士卒,速至司空府,抄家。”

“等等,陛下,我等尚无名分,且未在朝中问罪,未与司寇商量,着实不妥--”司徒立刻反驳道,“就算--”

“孤,意欲死生人者,何辞以需?”对方露出了宛如恶作剧般,却透着一丝暴虐的微笑,又像是对不谙世事的孩童教导般,轻快地说道。

“事后准备几个士兵,就推说司空意图谋反,孤先行觉察,先下手诛之。”

“等等,”太医此时发问道,“陛下所行臣不敢非议,只是,革去其职不就好了,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

一阵沉默过后,对方浅笑道:“有些人,杀不干净,很麻烦的。”

…………

“为何,整修城墙?怎么看也不像是申君会提出的点子。”司空又饮尽一杯酒,目光从残余着酒滴的空樽移向空中明月。

“那么理由又是什么,凭申君的能力,要意识到敌国外患,又绝非易事,难道是司马的点子?”

他毫不顾忌地露出轻蔑地微笑,“一介武夫,怎么可能。那,只有司徒……说起来,听说他今天好像也召集了官员,是发现了什么吗--”

“来人,”他看向一旁从黑影中浮现出的人影,“把这盒东西送给他老人家。告诉他,明哲保身。”黑衣人拾起那装满银子的盒子,转眼间便消失不见。

不知为何,心中那种怪异感依旧没有减弱几分,他叹了口气,伸手要去拿起桌上的茶杯--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他还是被荼杯摔破的清脆声响吓了一跳。他不悦地抖了抖有些沾湿的袖子,心中忽而一阵悸动。

脑海中再次重现起早朝的经过,他深呼出一口气,依旧抑制不住内心不断涌出的恐惧。

突然,一位禁军模样撞开前来阻挡的侍从,飞速奔向司空,不觉竟绊在门槛上,只得狼狈地连滚带爬来到司空面前,跪着抬起已满是汗水和惊恐的脸。

“坏事了,司空大人,方才,小,小的在军中,碰巧听到司马下令,明日即要当场问责大人,判您谋反之罪!”

此言既出,四下随从顿时面露怯色,一时竟愣在原地。

“细说。”司空按捺住心中的不安,故作镇静地答道。

“据说是司徒联合司马共同弹劾大人,定是要生此莫须有的罪名,司空大人,我等应如何是好?”

“无妨!”司空狠狠一拍桌,道,“我乃二朝重臣,为国躬身多年,今竟遭此等小人中伤,也休怪我动粗!”

他一挥手,便召来一阵铁甲士卒,“你们领军前往司徒府,见其人即斩;其他人去通知其他官员,同时散播这个消息;司徒一死,只待围剿司马,谅他有通天之才,也不能做到独自面对三倍于其的军队!”

“两司一死,谅那小子也会有所忌惮--”

“报!”此时又有一位侍从冲来,打断了司空的话,“大人,国,国主在门外!”

顿时,四周皆惊,司空起身离座,迅速追问道:“可有司马相随?有无兵卒?”

“小人未见司马,只有些许禁军,国主让小人带话,说司徒勾结司马,企图逼大人乞骸骨--”

“这是何意?”司空皱着眉,稍稍平复了心情。

也对,凭那小子,再怎么也没胆和我叫板;不过,想要挟申君逼我下台,司徒也老了吗--

既然国主亲自送上门来,那我便不必担心名分之事了。“快快去请!”司空挥手隐去刚刚召集的士卒,道。

不一会,楼道便传来了哀啼声。很快,衣衫不整,跌跌撞撞,全然没有早朝时的悠闲淡雅,荀仪苦丧着脸,看见司空便大呼道:“爱卿,申国不幸啊!”

司空一下子没从巨大的反差中回过神来,只得结结巴巴地问道:“国,国主,不知朝中,有何异动?”

荀仪迅速瞟了一眼逐渐聚集的禁军护卫,一边一步步向司空走来,一边继续哭诉道:“司马那逆贼,竟与吾师相勾结,纂夺兵权,这定是意图谋反啊,请司空救我!”

“国主莫慌,禁军兵权永远归于国主掌控,现在调兵,定可剿灭逆臣--”下意识如此说道,司空的视线中央,一个诡谲的浅笑渐渐浮现。

“大人小心,有诈!”

司空的一位心腹急忙向前挡去,立在荀仪面前,却只见一道银光闪过,一抹鲜红溅出,印在荀仪的脸上。

银白剑刃在掠过他的胸口后,又急骤转回,刺穿他的胸口,惊愕的双目倒映着一个他从来没有放在眼里的,少年的微笑。

先君英年早逝,仅十六出头的他从西方齐鼎之地匆匆赶回。

荀仪不耐烦地踢开倒在他脚边的侍从,微笑不变:“哦?司空为何能断定,仅凭孤二十多个禁军,能与申城百位士卒对抗?”

被割去城外的所有土地,从外国的学院除名。

“来,来人--”

就在众人从眼前的景象中回过神来,又是一道银光,伴随的是司空的惨叫。

为人懦弱,天资愚钝,朝堂上无论做什么都要询问他人的见解,然后再表示与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

荀仪一把掐住司空的后颈,把他从地上使劲抓起。司空强忍着腿上的伤,拼命挣扎着,却不想转眼间颔下便传来一阵寒意。

荀仪一手掐着司空的颈部,随意地晃着染红的短剑,厉声命令道:“司空勾结叛党,谅其两朝重臣之位,可免死。若有反抗者,孤先斩此贼,再诛其三族;若有自愿降者,银财百两!”

这样的国君,天生带着亡国气息。

这是他在先君上就嗅到了的气味。

此刻,那气味已荡然无存,只有昨夜于火星中诞生的灰烬,依旧带着令人窒息的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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