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黑针(2 / 2)

笑过之后,少女道:“我虽然没有其他手段,但你若是追来杀我,我仍能——”她说到此处,唐正刚欲张嘴笑道“是不是能卸下我一条胳臂”时,一枚长逾五寸的黑针破空而来,直袭唐正左胸。卒起不意,唐正暴喝一声,疾挥长剑拦下黑针。长剑甫一触及黑针,从剑身上传来的力度却不似唐正心中所料的一般,数个念头闪过,唐正但觉万事不好,他脸色突变,暗叫了数声不妙。

长剑轻松地将黑针斩作两截,黑针后半部分藏有机簧,只要有物体拦截或是撞击,它自会断成两截,复又射出其中的第二枚黑针。

此时唐正剑势使老,再难回剑相挡,但他应变极快,身子暴射往后退,他只要在之后左右让开就能躲开黑针了。刚后退时,唐正意识到了身后还有唐立,若自己左右挪移,固然能躲开,但唐立必定要挨中黑针。

心念及此,半口提上来的功力又如退潮一般落回丹田处。尽管唐正已经收功,但一冲之势难遏,一下子就和身后的唐立撞在一起,唐立痛叫一声,分明感觉到唐正整个人一震,两个人齐摔在地,狼狈不堪。

被压着的唐立用力翻了个身滚了出来,回了回神后半跪着起身想搀起唐正,却看见那枚黑针插进了唐正右肩胛骨下,三寸已入两寸!唐立颤抖着想伸手拔下黑针,唐正却嘶哑着声音低语道:“不能碰……有毒……”唐立既惊又急,他从来没有想过唐正有要用这么虚弱的声音说话的一天。唐立轻轻扶起了唐正,好让其能盘腿坐直,又转身去捡起封剑,防范有人来袭。

看见两人跌落在地,少女压了压斗笠,抚摸着脸上的黑面纱,似乎有些犹疑不定,当她看见唐立拾起封剑的时候,冷哼了一声,不多言语,提起轻功就遁入到林中远去。是故唐立眨眼之间,她这道黑色的身影就不见。

就在少女闪去的下一瞬间,唐正再也压抑不住,用力的喘着气,他粗重的一呼一吸声都像是一拳又一拳地打到唐立心口,在唐立听来,是比什么事情都恐怖万分。唐正双眼紧闭,脸色已变得铁青,身子也微微颤动,唐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唐正忍耐着痛苦和经脉紊乱,而他只能在旁边既惊又怕,什么都帮不上。

过了一会儿,自唐正肩上流出的血自黑转紫,按道理说唐正是能点住自己穴道止血的,可唐立现在却不见血止住。唐正张了张嘴,唐立听不见他是否在说话,便发着抖,俯下身子将耳朵凑近唐正的嘴,俯下身时,唐立只觉浑身的血液都聚在头部,以至于他半分声音都听不见,只能听见脑袋里“嗡嗡”地响。直到唐正念了不下四五遍,唐立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说“怀里”两个字。

“怀里”是什么意思,唐立全然没有多虑,他轻轻解开唐正披着的那件道袍,但唐立每牵动一下衣物,就是在牵动着其右肩上的黑针。唐立听他一会儿连吸几口气,一会儿又连气都不吸,手脚便有些慌乱,他从唐正的怀里取出了几块火折子、碎银金叶、樟木质的盒子和一只小银壶。唐立轻轻揭开木盒,里头是三粒翠绿的药丸。

当唐立想问唐正然后要干什么的时候,见唐正又张开了嘴巴,他下意识地就把耳朵送了过去,这次却听不见半点气出的声响,这才醒悟过来:他是要唐立把药丸喂进他的嘴里。唐正咽下药丸后,就紧闭着双眼和嘴巴,不作动弹。

这让唐立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他看见唐正身上的衣袍已经被血浸染得变了色,染晕了一大片。创口处淌出来紫色的血也在渐渐变红,而后又渐渐地止了。唐正的脸色也变得越来越苍白,简直是连一丝血色都没有。再不动的话……唐立咽了口口水,此间尽是尸体,他已能嗅到这些人死前的便溺臭味。

到了唐立就快要发疯时,唐正抬起左手,闪电般按在了肩上,黑针倒射而出,唐立看不清其动作,但只知道唐正还没死就足够了。方才唐正运功在手,用内力逼出了毒针,又用驭火术灼烧着自己肩上的创口,烧尽余毒,因而唐立此时闻到空中又多了一股焦肉味。

当唐正垂下手的时候,破烂的衣袍里露出了一大块血痂,显然是方才烙出来的。此刻怕是全天下所有人都无法想象,方才那个衣衫飘飘、剑气如虹的青年,现在盘腿垂首,半死不活,脸上近乎半分生机也无。

又等了好一会儿,唐正又伸手一指唐立脚边的银壶,唐立忙抬起跪得发麻的腿,抓过银壶就递了过去。然而唐正却不接过,而是指了指肩上的伤口。唐立揭开壶盖,往手心里倒了一些粉末状的东西,他只想这多半是金创药之类的东西,便挪到唐正身旁要给他敷上。唐正抬手拦住了他,自己用手一抓,把血痂都揭了下来,唐正痛得连身子都弓了起来,嗓子也一直响着,可他就是半声也不叫出来。血要涌出来的时候,唐立连忙把粉末拍上去,刚将粉末铺满创口,血又将粉末冲了出来。唐立立即从壶中倒出粉末来,如砌墙一般给拍上去。待血稍微止了,唐立从旁边把封剑又捡起来,割下整段衣袖,裁下一块如拳头大小的布,又将剩下的物料叠成条状,他将不多了的粉末又抹到唐正的创口处,用布盖着,又把布带缠在其肩部,想让它固定住。

可惜是唐立想得简单了,却不知道肩部创口是最难包扎的,他笨手笨脚地转了几圈,还是徒劳,只是疼得唐正龇牙咧嘴,唐立呆呆地坐在地上望着唐正,他第一次体会到纯粹的不想眼前之人死、但自己却无能为力的悲楚,这是第一次,更可悲的是,这绝不是他人生的最后一次。

此时唐正知道唐立看着自己,但他无暇分身去说话,唐正正不断地运功冲脉,他身上的毒已祛除了十之八九,可他失血过多,又大耗功力,唐立只想寻一块安静的地方恢复过来。

太阳西沉了一半,唐立守着唐正,有些茫茫然不知所措,他忽地像是感觉出了什么,浑身打了一激灵,转过头一看,有道黑色身影缓缓走过来,从方向看,那人是从城墙边走来的。

要是被人看见我们和这么多尸体在一起可就糟了。唐立站起身来,按剑而立。来人越走越近,即使是看见了满地尸首也不见其脚步为之停滞。这人仿佛是早已知道了此地会有许多尸首,也仿佛是并不在意这遍地的尸体和唐立两人,其仍是不疾不徐地走来。

待来者走近了,唐立看见看清楚他的脸时,浑身又有些发颤,这人便是闯入了宅邸后又被唐正亮剑逼走的少年,他的脸苍白得有如唐正失血过多的模样,他左手握着剑鞘,右手随意摆动着。

剑尚未离鞘,他看也不看唐立,径直要走到唐正面前,他踏近一步,离唐立不满三尺时,唐立挥剑斜挑他眉心,这招并非是寻常招数,少年皱了皱眉,往右侧走了一步,让封剑距离他的眉心只一寸时落空。唐立一翻剑身,将已经使老了的剑势改活过来,一招“凤鸣朝阳”顺势使出,剑气便生。

既有剑气护剑,少年放下想夹剑的双指,退开数步,长剑已握在手里。少年的轻功了得,不可冒险进攻。唐立左手捏个剑诀,持剑守住门户,不露一丝破绽,此时,他已经懂了使剑不纯是使剑,更重要的是剑招要和人的踏步、呼吸等相协调的道理。

看着唐立的架势和方才改剑势的动作,少年已知面前的人不同于中午所见的人了。到底是什么让他能在短短数个时辰里头变成了这样?少年既是不懂,便没有进攻,而是想从唐立的动作中瞧出破绽来。

两人就这样对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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