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这是哪里得来的?(1 / 2)

自宫中回来,入夜已深。陈慎挥退旁人,只留常胜在内伺候。

待无人时,常胜从袖中取出一枚蜡丸:“大王,回信了。”

陈慎剥开蜡丸取出帛书仔细读了,思索了一会儿方道:“马沛良看似粗豪不拘,实则心胸狭窄嫉贤妒能,方一得势便大肆树殖党羽,排除异己,老师也不得不避其锋芒。马氏经营镇南数十载,浸润已深,且让他们得意些日子吧。”

“我们的人是不是也用起来?”

“老师前些日子传信说不日将遣可靠之人入梁,等人到了再说吧。”

常胜上前与他宽衣。陈慎又问:“让你打听的事怎么样?”

这一问,常胜忍不住笑了:“说来有趣,这梁国的人只要一聊起英王,再木讷的人都能讲上一大车的话。这英王是梁帝四十来岁时生的,本来父家显赫,又是老来女,该得宠爱。偏梁帝生她时难产,犯了血光忌讳,满百日种痘又没有发痘,她父亲一着急竟死了。”

“如此不祥,梁帝本不想管她。可她五岁时不知得了什么缘法,被梁帝接到身边亲自养育,可谓百依百顺,无比娇惯。即使未出痘,也平安长到了如今十七岁,只是身单力薄,不像寻常梁女那等健壮彪悍。”

常胜替陈慎解下冠子,继续说道:“这英王倒没有什么大奸大恶之名,只是十分顽劣,花天酒地、斗鸡走狗、眠花宿柳,可谓无所不至。大概那些不成器的纨绔之举放在皇帝爱女身上显得更荒唐好笑,所以长宁城中只说起这位混世千岁,真是百样故事样样不同。”

“梁帝亲自养育的女儿竟是这等模样?”陈慎有些惊讶。

常胜想了想,肯定地点头:“目前看来,正是。”

陈慎半靠在床上,手里慢慢捻着珠串:“这英王倒有意思。且往后看吧。”

“是。”

几日后,道祯的嫡亲兄长孝惠宫遣人送来请帖,请陈慎往应家山亭赴宴。打发走了送帖的人,陈慎不免疑惑地问身边人:“来梁国后还不曾拜会孝惠宫,他怎会请本王赴宴?”

小仆春茗是梁国人,见他不解,便笑言道:“大王在府学与魏国公府五郎交好,魏国公府正是孝惠宫父家,想来是五郎借机会邀请了大王。”

陈慎点点头,自是更衣赴宴不提。

庆善堂中,道祯正立在寝室的穿衣镜前,由着内侍内人们忙前忙后地为自己试衣料。见满儿笑嘻嘻地进来,忙问道:“帖子送到了吗?”

“大王放心,自是送到了。”

道祯高兴地看向镜中:“刚才那匹霞红的就挺好。今日私宴,不耐烦戴幞头。琴朝,快取昨日新镶了珠子的冠子来与我簪上!”

临出门,道祯向门外等候的汴儿伸出手:“快拿来!”

汴儿忙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锦包:“大王,小人可费了牛鼻子劲才从一个齐商那里弄来,说是很有些来历···”

道祯将那包裹塞进怀里:“行了行了,知道了。”

见汴儿苦着脸,道祯忽想起一事来:“前阵子仿佛有人寻你办事?”

“是。”

“办妥了吗?”

“还没有。”

汴儿见道祯并没有多过问的意思,便按下不提,只唤满儿一道跟着道祯出宫去了。

应家山亭建在长宁东郊,背靠翠山,毗邻曲江,曾是老国公颐养天年之地。亭中引了活水填灌池渠,苑内栽种奇花异木无数,更有精致玲珑的庭阁楼宇掩映其间,是极好的所在。

一早,应如是便领着仆婢将宴会安排布置妥当,使人去府中叫九光。

待九光慢吞吞的来了,见如是不大高兴的样子,忙上前讨好:“哎呀呀,辛苦阿兄了。啧啧,宫宴也不过如此。”

“行了,你请些狐朋狗友来吃喝,我本懒得管。这次为何要打着孝惠宫的幌子?”

“春日和暖,不忍辜负,便想着请几家的兄弟也出来赏春,平时在家怪闷的······”

见九光言语吞吐闪躲,如是不禁叹了口气:“你是宗女,未来少不得袭爵继宗,入朝为官。眼看得这么大了,还这般不懂事,整天跟着英王四处胡闹。”

九光听他提起道祯时颇有微词,心里反倒一松,不由笑道:“阿兄莫急,我心中有数。”又顺手取了席间的糕点扔在嘴中大嚼。

如是哼了一声,懒得再说。此时陆续有客人上门,如是便撇下九光,自去应酬不提。

陈慎的车驾出了崇文坊,经天街一转进亲仁坊便被堵住了去路。常胜下车带人前去查看,半刻钟后方回报道:“前面已经戒严,说是在抄家,怕是要绕道走了。”

“抄谁的家?”

“兵部职方司郎中杜清。据说是涉贪墨案。”

陈慎点了点头,常胜便令车驾绕道而行。

应家山亭外,如是早得了传报,此时正候在门前。见陈慎下车,忙迎上前问好,将他接进门来。

梁国庭院讲究精美别致,入目之处山水造景俱是机巧,楼阁玲珑,亭廊精致,池渠引入活水灌注,潺潺流水与啾啾鸟鸣相和成趣,赏心悦目。

“不知孝惠宫到了吗?”陈慎想起今天的主角。

如是笑道:“孝惠宫临时有事耽搁了,吩咐不必等他。大王可先行入席。”

这时一名仆人过来轻声传话,如是面有歉意地道:“宴上有些冗事需要处理,在下要先行几步。”

陈慎含笑点头。

如是的背影刚消失在转角处,一旁假山后忽转出一个人来,身着霞红竹月忍冬纹的袍衫,腰间系着金犀带,眼似新月,眉胜新柳,笑意盈盈。

“见过英王。”

“那日宫宴,见你腕上挽着一串珠子。可巧近日我也得了一串,像是一对。”道祯从身后抽出手:“给你。”

她掌中托着一串翠玉,与陈慎的珍珠串做工、形制俱是一样,果然是一对。

见陈慎愣愣地也不回应,道祯忙拉过他的手,将珠串挂在他的手腕上:“这珠串相传乃齐宫珍藏,送给你也算是物归原主。”

腕间翡翠与珍珠轻轻相撞,清脆的声响却令陈慎心中震痛。他轻轻将珠串褪下,奉还道祯:“如此贵重,惭愧不敢当。”

道祯不由后退几步连连摆手:“你若不喜欢,收着也好,赏人也罢,我再寻好的来。”说完像是害怕陈慎推辞,忙接过珠串硬套进他的手腕,拉了他便走:“今日我安排了很多有趣的玩意,快随我来。”

陈慎被她用力一拽,不由得跟着往前走。

一片葱茏花木间有处开阔之地,案几围摆成四方型,中间留出空处铺设着毡毯。稍远处靠近花林的露台上方是男席,此刻已坐满了人。

道祯一露面,席间有几个锦衣少女跳将起来:“大王做什么去了,倒叫我等好等!罚酒三杯!”

说罢真有人端上三套海碗大小的套杯来,少女们笑的更加放肆。

九光忙招呼开席,仆婢们流水般端上各色珍馐,舞人艺女也纷纷进场,一时觥筹交错,歌舞喧闹。

九光趁机凑到道祯的耳边:“你做什么去了?怎么和那个齐人在一起?”

“路上碰到的,说了几句话。怎么,不行吗?”道祯瞪她一眼,九光嘟着嘴坐回自己的位置。

另一边,陈慎已入了席,正与府学中相识的少郎闲谈。

只听人笑道:“今日本是孝惠宫设宴,不想正主没来,英王却来了。”

说话的是孟家嫡房三郎孟灵凡。濯州孟氏子孙繁茂,姻亲广布,民间有好事者多讥称为“裙带孟”。孟家儿郎大多容貌清秀,性格温文,偏这位三郎生得平平,略厚的单眼皮和下垂的眼角使他带着几分惺忪未醒的神态,说话时露出略微突起的尖尖虎牙,更显得一团孩气。

“怎么,你很盼着英王来么?”坐在他身边的任家少郎打趣道。

没等孟灵凡反驳,已有人接了话茬:“英王还早呢。倒是听说恭王从军中回来了,说话间这位也已年过弱冠,估计会要定下来了。”

此言一出,就连旁席都开始兴致盎然地谈论起恭王的婚事来。论起容貌、才能、名声,道敏比道祯那可不止好上一星半点,婚事同样颇受关注。

陈慎耐着性子听了好一会儿,可这群男人聊的不是吃穿用度就是男婚女嫁,偶尔还夹了一些带孩子、管家务的心得,实在无聊至极,只觉男人碎嘴聒噪起来竟比女人还胜百倍。

正想着找个什么理由遁走,有人忽开口问道:“大王,齐国男子的婚事也讲究母父之命、媒妁之言吗?”

陈慎只好笑道:“婚姻大事,岂能擅专,自然也是如此。”

“听说齐国男子要读书科举、耕种经商、服征徭役,可不是辛苦!”

“大梁便是一般的村庄人家男儿也懂得,读万卷书,耕千顷田,到头还不如寻门好亲事,胜过几十年苦熬。”

“大梁国情如此,男子再怎么也比不过女人,还不如退居内帷,安分度日。”

“身为男子还是要恭顺守矩,太过跳脱就是不守本分,惹人厌弃。”

陈慎勉强维持着微笑,内心已是厌烦至极。正待甩袖而去,恰巧场中起舞的舞人纷纷退下,悠扬的乐声转为沸腾澎湃的鼓点,打断了这群男人闲谈的兴致。

“快看,要角抵抢悬红了!”

场上竖杆上吊下一朵悬红,几名少女飞身跃入场中,半解罩衣扎在腰间,两两捉对,摆出角抵的姿势。

虽说只是相搏为戏,但这些少女招数狠辣,虎虎生风,不断有人败退,又有人加入,战况异常激烈,呼和、喝彩声此起彼伏,精彩至极。

陈慎从未见过这样孔武彪悍的女子,可谓大开眼界,一时间也看得入神。

道祯远远地瞧见他全无之前的烦躁之色,心中高兴,也捉了九光跳进场中。

她虽生得娇小,力气远不如其他人,但自幼有高手精心教导,行动间如游龙腾蛟一般,竟渐渐占了上风。

待击退对手,道祯一跃而起勾住悬红。只见悬红旋转着掉下,落进了陈慎的怀里。

一名蓝袍少女擦了擦汗,走上前对陈慎笑道:“虽是英王获胜,悬红却落入秦王手中,这席首便是秦王领了。”

陈慎正要推辞,少女又捧上签筒来:“请大王掣签。”见众人目光灼灼,陈慎只好伸手随意抽了一支签。

道祯抢先来看,见签上写着“射圃”二字,顿时垮了脸,夺过那签又扔回筒里,一通胡乱翻找,才换了一根高声叫道:“秦王掣中的是击丸!”

话音一落,这群锦衣纨绔连带众少郎都喜上眉梢,连连称善,纷纷起身离席。

见陈慎不明所以,道祯忙解释道:“这些家伙来之前以为今天不过是吃吃喝喝,至多看些乐舞,玩些博戏,没想到还能在山亭玩击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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