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这是哪里得来的?(2 / 2)

不知是激动还是羞涩,她的脸颊又红了起来:“若我今天赢了,你···”

“大王!”偏生此时如是走过来,手里拿着一顶垂纱锥帽:“一会儿日头高了,难免日晒。”

侍候在侧的常胜接过帽子替陈慎戴上,柔软轻薄的面纱垂下,遮住了他的脸,也打断了道祯未说出口的话。

见陈慎与如是相携而去,道祯懊恼得连连跺脚,又不敢抱怨如是,便把气撒在别人身上。待上了击丸场,道祯使出全身本事,横冲直撞,左击右突,直打得对手溃不成军。

对方不甘落败,纠集了几骑人马团团护着球向球门冲去。只见场中尘沙缭绕,马蹄铮铮,在九光的掩护下,道祯策马直插入人群,先是用球杆击退对手,趁对手慌乱时,她半立于马镫之上,勾起木球抛向半空,一声沉闷的击打声后,木球如脱弦的箭飞入网中。

这样精彩,陈慎不禁随着众人喝了一声好。

道祯正驱马绕场,听见陈慎喝彩,她露出明快的笑容,光彩迸发,即便一丝碎发被汗粘在脸颊,也丝毫不影响昂扬意气。

“这英王真不愧是京都第一纨绔,于玩乐嬉戏之事真是样样精通。”

陈慎却摇了摇头。虽是游戏,但她无论是角抵还是击丸,极擅扬长避短,进退攻守得法,与那位应氏小国公的配合默契娴熟,更兼不经意流露出强烈的好胜之心,似乎与传闻中鲁莽顽劣的形象并不相符。

陈慎微微一笑,这位英王,倒是有些意思。

天色渐晚,场中胜负已分,众人纷纷与主家道别,赶在击钲前归家。

陈慎也欲告辞离去,如是却笑着挽留:“山亭离崇文坊甚远,坊门关闭前恐怕是赶不到。若大王不嫌弃,今晚还请留宿在此吧。”

陈慎只好答应了。待更衣梳洗完毕,如是亲自将他引到一处三面临湖的水榭。

这水榭飞角高骞,虚檐洞朗。檐下垂着纱帘,随着晚风婉柔舞动,上下天光,影落空际。水面新荷尖尖,嫩柳依依,有隐隐丝竹之声飘来,温柔缠绵。

如是小声介绍道:“正中坐的是英王,与大王说话的是府中应宗启,字九光,行十三,正是在下亲妹。那名穿藕荷色衣袍的是西平郡公府李牧,字正原,行五,旁边弄琴的是她的亲妹李昕,字江林,行七;穿丹红袍衫的是彭原郡公府任敬甫,字守益。行十五。身后站着的是郑国公府孟从行,字少谦,行六。”

只听几人的家门姓氏便知,这就是声名震京都的大梁不肖纨绔、混账膏粱第一天团了。

里间铺着厚实柔软的焉支地毯,毯上摆好了食案。原先几人俱是就着织锦坐垫和扶手席地而坐。一见他们来了,所有人的注意力皆尽落在了陈慎的身上。

陈慎与道祯互相见礼,又受了其她人的礼,这才入座。

道祯倚靠在软缎扶手上,笑着对陈慎道:“你初来大梁,想必饮食多有不惯。恰巧前几日我得了几样少见的齐国特产,特地请如是留下你,尝尝合口味么?”

陈慎见面前摆着十数样,俱是齐国宫中馔式。别的且不说,其中一道带骨鲍螺需要将牛奶发酵后煮成乳酪,过滤后再混合蜂蜜蔗糖霜挤出底下圆,上面尖的螺样。

梁国地处神州之南,牛奶本就是难得的食物,加上这道点心又十分费工,非巧手熟练不可得。

尽管道祯说得轻巧,定是大费周折才凑得这一宴。陈慎心下感动,先抬手试了一箸,浓郁的奶香伴随清甜溢满口齿,美味至极。

陈慎不由看向道祯,却被她毫不掩饰的热烈目光弄得有些心慌,暗叹梁国女子过于大胆直率之余,又不免生出一丝少年羞怯的欢喜。

见他满意,道祯笑得越发开心。

李牧率先道:“第一次和大王用饭还得端着架子,倒吓了我一跳。来来来,快动箸吧,我都饿了。”有她开了头,亭内众人纷纷架箸端杯吃喝起来。待酒酣耳热,有人又撸袖划拳、吆五喝六地行起酒令来。

微醺的醉意被晚风一吹,更是悠悠的上了头。

不知什么时候,灯火陡然暗淡下去,湖面飘来几艘五彩玻璃灯装饰的轻舟。十数名身着薄纱衫裤,形同半裸的美貌男子在舟上载歌载舞,清亮的歌声伴着流光溢彩的灯晕,在酒后之人迷离的眼中更是活色生香,令人着迷。

“嘁,这一看就是平康坊鸣瑛曲的安戎人。虽说十金一曲,可也不是什么稀罕难得一见的。”最好歌舞的任敬甫趴在栏杆上,手中的酒不知不觉倾泻了一半。

道祯不理她,只顾着转头对陈慎道:“国中风俗如此,我并不以为好,不过是设宴待客的常规节目而已。”

陈慎见一旁的如是神色如常,只能微笑回道:“并无不妥之处···”

话音未落,舟已靠岸,那群男子列队款款走进榭中。待到了近处再看,俱是雪肤高鼻,色目深瞳,十分美貌。他们走到中央,随着胡鼓节奏跳起胡旋舞来,折腰翻腾,环行急蹴,舞姿奔放而潇洒。

随着胡鼓疾骤,渐入高潮,最终在高点戛然而止。短暂的停顿后琵琶笛萧声起,男子的舞姿忽变得柔软缠绵,宛转动人,身上穿的薄纱不知什么时候都褪了下来。光裸的上身因舞蹈而沁出细细汗珠,在灯火下闪着微光,甚是诱人。

其中几人渐舞渐行,来到众人身边伏跪,端起酒杯便要劝酒。

陈慎从未见过在女子面前出卖色相、放浪讨好的男子,此时真是又羞又气,就要起身离席,却被道祯一把拽住了衣袖:“等等,不是你想的这样!”

陈慎甩开她的手忍怒道:“大王雅兴,恕难领受,先行告辞!”

众人不由面面相觑。如是忙起身道:“恐怕大王误会了,这些俱是平康坊的安戎舞伎,本就是供人消遣娱乐的,算不得是人。大王若是不喜欢,让他们即刻退下便是,千万不要动怒。”

此言一出,场中的舞伎立刻起身列队,恭敬地跪拜行礼后便退了出去,安静得仿佛从未出现过。

陈慎冷静了片刻,也觉得方才的反应有些过度,此时颇有些尴尬,不知是该走还是留。

袖摆动了一动,道祯正轻轻地扯他袖子,示意他坐下。见她满怀歉意地看着自己,红润圆翘的嘴角耷拉着,陈慎心中莫名升起的怒气又莫名消了大半,加上如是在一旁劝解,便顺势坐了下来。

“呃···那个···都是在下考虑不周,惹得大王不快,在下自罚三杯。”九光端起酒杯连饮三杯,陈慎也只好回饮一杯以示和解。

见陈慎收敛了怒气,道祯忙顺杆爬上来:“我还专门给你准备了好看的节目。”

“什么节目?”九光立马附上耳朵。

道祯推开她,仍旧对陈慎道:“大梁出产焰火,只因干燥惧潮,难以走水路贩运至齐国。近来作坊有了新巧花样,还未曾试放过,特地请你一赏。”

她拍了拍手。

灯火熄灭,须臾间水榭对面腾起火树银花,震耳的声响伴随灿烂辉煌的花火,照亮了夜空,逼退星月之辉,漫天异彩笼罩,直教人目眩神迷。

道祯说得不错,这样壮丽的焰火确实不曾见过。陈慎抬头看向空中,难掩惊艳。

道祯静静地看着他,纵然心思百转千回,这一刻却总是无言胜千言。

焰火足足放了半个时辰,九光等人不胜酒力,早已在仆婢的搀扶下各自休息了。

如是忙着照顾醉酒的妹妹,也一并告退离去。

此刻夜深人静,园中虫鸣阵阵,草木簌簌,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时不时交错在一起。

道祯看向陈慎,紧张地搓了搓手,刚一开口:“那个···”

一抬头对上陈慎亮如夜星的眼睛,想说的话刹那间忘了个精光,只呆呆地看着他。

陈慎等了一会,不见她说话,便要转身继续向前走。

道祯忙拉住他的衣袖:“你听我说,先前九光说花了重金请舞伎在席间助兴,我只道是待客的常事,便没有管她。没想到你这么讨厌这些,我以后也不看了。”

陈慎叹了口气,轻轻将衣袖从她手中抽出:“既是梁国风俗如此,大王没有必要刻意回避。”

“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生气,但我并非有意为之,总要容我慢慢了解。”

见她语气急切,陈慎不免心软:“我并没有生你的气。在齐国时,我也时常观看女子舞蹈,于宴会酒席间奉承,却从未觉得不妥。今日换成男子,我竟生出羞愤之感,才这般失态。想来男女本无区别,所处的位置不同,就生出了不同的道理。这是我自己的缘故,大王切勿放在心上。”

道祯没有再说话,二人默然并肩而行。

待到作别时,陈慎见她怏怏不乐,心中有些过意不去,反叫住她道:“今天···谢谢你。我许久没有这样开心过了。”

“真的吗?那下次我再请你!”

待目送她兴高采烈地离开,陈慎的嘴角止不住浮起微笑。

这英王,果真有些意思。

待伺候陈慎洗漱毕,常胜关上门窗,只留几个小仆在外值夜。

陈慎将那翠玉珠串自袖间取出,掷于榻上。

常胜近身捡起一看,不由大惊失色:“这不是蓉娘子生前总不离身的爱物吗?奴亲眼见到入了棺,怎么在这里?”

“马氏当日许我,若我出使梁国为质,便将母妃棺椁葬入父皇陵寝。如今连母妃贴身随葬之物都流传出来,可见马氏已尽毁前约,不仅没有随葬,还开棺辱伤我母妃遗体!马氏欺我母子太甚!此仇不报,枉为人子!”

陈慎怒极,血红的眼眶中泪光翻涌。他竭力平复下来,珍重地收了珠串,对常胜道:“英王从何处得到,务必要打听清楚。”

“是。”

“还有,今日那被抄家的是何缘故?”

“杜清是当今太子为纪王时原配王君的嫡亲堂姐,因承祧两房的身份得封县公。奴去打听时,隐约听见有人说她被抄家并不是因为贪墨,而是牵扯到齐国奸细。”

“奸细?”

常胜点头,复又摇头道:“奴却不清楚。莫非是个冤案?”

“杜清身为皇亲,法司无论取证还是定罪必是十分谨慎。既到了抄家的地步,冤不冤的也无从说起了。”陈慎合上眼,自言自语道:“奸细···偏偏又是兵部···既不是我们的人,那便和马氏脱不了干系。应报与老师知道。”

“是。”

宗学里,讲学的儒师兴致高昂,一连讲了一个多时辰还不见休息。应九光与李牧为窗外春光所迷,一个发呆,一个瞌睡。道祯也同样神游宇外,时而傻笑,时而叹气。

讲罢一段,儒师终于注意到座下三个不肖徒。她清了清嗓子,正待发作,本来点头如小鸡啄米的李牧蓦然醒来,起身大喊:“散学了,待去哪里消遣?”

儒师气得发抖,亲自下场揪了李牧就要打手心。任敬甫与孟从行笑得滚在一起,道祯伏在案上直揉肚子,仍不忘推搡身边笑到岔气、只喊哎呦的九光去求情。

还得是亲姐妹,只有李昕勉强止了笑上前拦住儒师高高举起的戒尺。见有人来拦,儒师就坡下驴收了架势,只罚李牧在学堂抄写《礼论》。

散了学,满儿替道祯收好笔墨纸砚,汴儿在她耳边叨叨:“上次那事未能办妥,还是得求大王。”

道祯不满:“什么事还要本王出面,真是养得好饭桶。”

“不是婢子无能,实是此事颇有干系,插不进手去。”

道祯站起来敲她的头:“我不管你在外面揽什么事,既收了人的好处,就得把事办了。要是坏了名声,看我不抽你的筋!办不成,就从别的地方想办法!”说罢便与九光等人嬉笑着扬长而去。

汴儿懊恼地摸摸头,扁着嘴出了宗学,自骑马来到广恩坊内一处私宅。

等主人满脸喜色将她迎进正堂,不等上茶,汴儿便拉了她坐下:“客套就免了,要想求英王,就不要遮遮掩掩,速把事情从头到尾讲个清楚!”

主人虽面露难色,到底还是将事情原委从头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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