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我对你很感兴趣(1 / 2)

南梁都城长宁城内净水泼街,装饰一新,宽阔得可并排跑八匹马的朱雀门街旁竖起齐胸高的围挡,又有披挂整齐的金吾卫鸣金叱道,仍挡不住兴奋的人群争先恐后从围布后探出头向里张望。

“多少年没见过北边来的使节了,听说还是个皇子!”

“说得好听罢了!战败国何谈使节,不就是送来个质子,弄不好还是来和亲的,就像裙带孟一样,善使得美男计!”

“从宗室旁支选子和亲,倒也有此旧例。这次居然连皇子都送来了,可见那北蛮皇帝被朔方打破了脸、吓破了胆!”

“不知道北蛮子的男人,是不是跟传说中一样手脚粗笨,毛长体臭!”

“那就不知轮到谁家消受了,哈哈!”

话音未落,便是新的一轮哄笑和议论。

随着金吾卫叱道声越来越响,围观的人群远远的听见礼乐阵阵,迎宾的仪仗已自码头回转,仪仗后是望不见尾的车马队伍,又有军队押送着金银绸缎、各色器具皮草等物,绵延十数里,向着这里逶迤而来。围观的人群更加兴奋,围挡被挤得歪歪倒倒。金吾卫不断呵斥驱赶,才勉强维持住秩序。

队伍正中是一辆鎏金马车,车顶上装饰着齐国皇室麒麟抱日徽记,垂下的织锦帘幕将马车遮挡得密不透风。

陈慎端坐在车中,听车外欢腾如潮的俱是女声,不知哪来的寒意,只闭上眼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随着低沉的号角声起,仪仗将使团车队引至皇城外。礼官早已在此迎候,并传下女皇口谕,于明正殿召见齐国使节。

明正殿乃皇城正殿,此时殿上按品阶高低站满了宗室、勋爵以及文武官员,黼黻珠玑,金碧堂皇。

礼官在殿外唱诵已毕,隆隆九声鼓响,陈慎手持金质旌节缓缓入殿。

第一次置身于满是女人的朝典,顶着无数打探、好奇甚至鄙夷的目光,陈慎克制住内心的羞赧不安,脚步沉稳地走向丹陛,行礼,呈书,一套隆重又复杂的仪式下来,陈慎只觉微汗濡湿了后背,却只得全神贯注,不敢有一丝疏漏。

伴随着礼官们齐声唱诵,殿中众人高呼万岁,女皇离座移驾偏殿赐宴,这冗长的典礼才算是告一段落。他微微松了口气,向引导自己的礼官奉上笑容。

因赐宴不比正典,礼官引导退至下处将礼服更换了常服,又请他移步至举宴的偏殿。

趁入座的间隙,陈慎环视四周。相较之前的正殿,偏殿内外陈设装饰精美瑰丽,少了庄重威严,多了富贵华美。殿中梁柱上盘绕的不是龙而是凤,口吐怒焰,翅卷狂云,目狰爪厉,甚是神威。

奉旨领宴的俱是宗室王公及三品以上文武大员,此时女皇夫妇尚未到来,殿中一片嗡嗡的低语说笑声。

陈慎正与身边人寒暄,忽觉一道视线紧紧跟随。他下意识迎将上去,只见对面席间端坐着一名少女,身穿飞云渡月纹样的锦袍,腰间系着金扣带,头戴玉饰乌纱幞头,眉眼纤长,肤如美玉,容貌虽生得平淡,细观倒有几分秀气。

见陈慎看过来,她先是一愣,飞快移开了视线,似乎觉得不妥,马上又回望过来,对着陈慎抿嘴一笑。这一笑间,纤眉弯弯,笑眼盈盈,说不出的灵动可爱。陈慎心底不知哪处一动,不知不觉回报以微笑。

见他笑了,少女原本如玉晶莹的脸颊瞬间飞上了浓厚的红霞,连带耳垂也泛着红。陈慎意识到有些失礼,忙收了笑,朝那少女微微颔首致歉。

“请中严!”听到悠长庄重的传报声,殿内顿时安静下来,众人纷纷肃立,迎接女皇御驾。身着赭黄御袍的高大妇人缓缓走进殿来,身后三步左右跟着一名中年男子,衣着正红,龙凤纹饰,头冠宝翠耀目。

待女皇夫妇在御座坐定,礼乐兴,陈慎随众人跪拜口呼万岁,悄悄抬眼看去。这女皇年约五十许,面白如雪,眉眼纤细,仪态威严。相比之下,身侧的皇夫生得略显文弱,眉目端庄,唇边蓄着短须,淡淡的笑意给人几分莫测之感。

陈慎忽然猜到了之前那少女的身份,忍不住再次朝她所在的方向瞥去。不想她也正向自己看过来,目光放肆而热烈。陈慎忙收回视线,不再看她。

一时乐止,女皇举杯向陈慎道:“齐梁两国修好,乃社稷黎庶之福。秦王远道而来,朕与秦王饮尽此杯。”陈慎忙起身谢恩。女皇笑容满面,又说了许多溢美之辞,陈慎一一谢了。随后又有皇夫向他致意,少不得依礼而对。接着便是独自以及随在座群臣向女皇夫妇献酒,跪拜肃立,种种礼节不尽赘言。

直到宴会结束,陈慎跟随礼官走出殿外,不禁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想起方才殿内嗡嗡不绝的交谈声、说笑声,几乎要盖过丝竹鼓乐去,他忍不住扶了扶额。难怪说女人多的地方口舌便多,还真不是虚传。

数日后,女皇传下口谕,令工部在皇城北面的崇文坊修缮一座府邸赐予齐国使节居住,并特准陈慎入府学读书。

梁国的府学是专为宗室王公、勋贵世家的年轻子弟开设的学堂,由内侍省管理,延请世族出身、有学识名望的男子授课,讲的多是些礼仪体制、诗文韵律、经济算学之类,偶尔串着讲些经史,多不过是点到为止。

陈慎三岁开蒙,师从齐国宗师大儒,更兼聪明勤奋,远超同龄子弟许多。到了府学,出于礼貌,每日按时点卯,从不缺勤。他出身高贵,举止得体,性格温和,偶有人出言不逊,他也应对有方,从容不迫。几番下来,众人不免对他高看了几分,渐渐有子弟与他交好,也算在学中稳定了下来。

这日春阳明媚,正是府学季考的日子。陈慎刚到门前,就见几步外停着一辆饰有重明鸟徽记的马车,一个弱冠青年刚巧从车上走下来。

这青年名叫应如是,出自五姓之首的东阳应氏,小字明心,年方十八,是世袭魏国公应贺昭的幺子。其父出自豫陵李氏,与皇夫乃是同族,家世显赫,风度优雅,在一众五姓贵子中更为不同。

自陈慎入学读书,应如是见他学识出众、气度温和,即便有人轻蔑他质子的身份,亦是有礼有节,丝毫不怯不卑,不由生出十分的欣赏来。

两人见礼后便一道谈笑着进了府学大门。各自的随从也呼啦啦各寻去处,门外又恢复了安静。

对面的街巷里却还停着一辆紫盖马车,几个仆从模样的男女懒散地或坐或立,十几步远的地方还守着一队羽林卫。

坐在辕驾上的青衣少女见二人进了门,便轻快地朝墙角偷看的少女道:“大王都躲在这里偷看一个来月了,要小人说,就直接过去揪了他的袖子问愿不愿意一道出去喝酒打球,有这么难吗?”

那少女转过身来,纤细的眉眼间满是懊恼:“去去去!叫你去买些糕点,你说路远难走,非在这等,这会又满嘴胡话。”

少女登上马车,仆从们当下便吆喝着开路,羽林卫则跟在马车后面。

青衣少女笑道:“小人本该不多嘴,可大王每天赶着时候跑来偷看,不合规矩不说,也实在没个样子。若是被那些歪嘴葫芦知道了,指不定又传出些什么混账话来。大王吃这个亏又不是一次两次了,依小人看还是安分守规矩的好。”

“就你也一口一个规矩的,叫汴儿听见不得笑掉大牙。”

“汴儿听了这番忠心之语,只会羞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主仆二人一路说笑,马车很快便走到了皇城门前。青衣少女抢先跳下车,等马仆在车前跪好,这才打起帘子来扶车中的少女。

这少女正是南梁当今显庆皇帝幺女英王徐道祯。这道祯自幼丧父,女皇怜其孤苦,不忍多加约束,于是年方十七就已无人敢管,人送外号混世天王。

今日本是宗学上学的日子,道祯找了借口逃学出来。这几日冥思苦想方得了个好借口,本想趁陈慎出门时将请帖亲手送与他,好与他结识。可临到当口还是鼓不起勇气。也难怪身边内侍拿这事取笑。

道祯正要换乘肩舆进宫去,不远处传来一腔清越的女声:“散了学你去哪儿了?”

“你这无赖倒是来得快。”道祯忍不住轻轻啧了一声,转头看去,一名身穿宝蓝锦袍,头戴嵌宝青纱幞头的少女正笑眯眯地从马上下来。

来人正是东阳应氏宗女,世袭魏国公应贺昭唯一的女儿应宗启,小字九光,应如是的亲妹,与道祯乃是嫡亲表姊妹。二人年纪相仿,自幼相伴,又臭味相投,甚是亲厚。

九光将马鞭扔给随从,亲热地上来揽着道祯:“听汴儿说,这些日子你总去府学晃悠?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话你到家里来说就是了,何必这样鬼鬼祟祟的。”

道祯不耐烦地甩开她:“少拿如是和我凑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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