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中师生林一林 第二部分 凤安区 2315（2 / 2）

另一个孩子依然在抢救之中。孩子的父母都是毕校长的学生，也是同村的熟人。

“毕老师您不要过于自责，我们不怪你，孩子会好起来的。”

毕校长流泪了:“你家孩子伤得最重，我是第一个把他抱上拖拉机的，要是他真有个什么好歹，我怎么向你们交代啊。”

恐惧攥紧了他们的心，谁也不再说话，孩子依然在昏迷之中。

两位校长和孩子父母，滴水没进，在急救室的走廊里坐了一天一夜，医生匆匆忙忙的脚步每一步都踩碎了他们的心。

“谁是孩子的家长?很抱歉，伤在头脑上，无法再苏醒过来。”主治医生垂着头，悲哀地说。孩子父母显然没有听明白。

“医生，我们的孩子到底怎么了?”

医生摇摇手，难过得说不出话来。

孩子的母亲一头倒在地上，孩子的父亲失声痛哭。

不知是什么人，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用一条“还我孩子”的巨大横幅封在区办公室门前，这座大楼刚落成60天。

“你们有钱盖这么好的大楼，就不能把学校盖好点。我的孩子他才6岁啊，他才6岁啊。”孩子母亲的哭诉，让每个听到的人心底滴血。孩子的亲属几十人围在区政府大院，要求领导给个说法。

南江村小学毕校长还要照看在县医院其他受伤的孩子，他已经四天四夜没合眼了。毕校长的爱人和家人放弃了水稻收割，从乡下赶过来照顾受伤的孩子，安抚悲伤的家长。

“你们就让我这样待在医院照顾孩子们吧，这样我心里好过一点。”在爱人无数次的劝说之下，毕校长才脱下了已经变成褐色的衣裤，换上黑色的衬衫，黑色的单裤。

林一林在县医院、区医院、教委、区政府四处奔走，几天没有回家。他的家里每天挤满了老师和亲友，好心人害怕这个娃娃校长，会被这突然而至的灾难击垮。

学校领导和老师自发分成了四个组，一个组负责学校的正常教学工作;一个组负责区卫生院的值班;一个组负责县医院协调;一个组关照林一林的家，防止有意外的冲击行为。后来，学校又增加一个组，劝阻各路真记者和假记者，不得进入校园，不得干扰林校长、毕校长的工作和生活。

每当夜晚，林一林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中，他的爱人总是被几位老师及家属陪伴着。这样的陪伴和安慰持续了两个多月的时间。

重伤孩子去世的那天晚上，林一林独自坐在办公室里写辞职报告。庄区员走过来，轻轻坐在他的旁边。

“教委领导叫我转告你，不要有任何消极情绪，更不要主动写辞职报告。事故第二天，县委就紧急召开了全县安全迎国检工作会议，没有让你参加，那是因为你要协调处理许多事情，并不意味着要把你直接撤职。”

“校长职务在孩子的生命面前，一文不值。辞职是我早就想好的，这件事只是催化剂。”林一林含着眼泪说。当校长的无限酸楚在那一刻喷涌而出。

“但你在这个关键的时刻，是千万不能盲动的，你要听组织的意见，绝对不能任性。”说完，庄区员起身准备走了，“人的一生，七灾八难是正常的。这是人生的必修课，我相信你林一林不是孬种。”

林一林整个人像被灌了铅。回到家中，几位老师都还陪着爱人:

“林校长，事情初步的轮廓基本出来了，你要为教育系统和自己做好准备。调查组在区里找到了你写的申请报告，一共有14份是关于尽早重建南江村小学的，这些对你是有利的。”

“不是14份，是24份，我的工作笔记上有草稿有记录。”

“你把报告底稿和相关的工作笔记保存好，听说南江村小学毕校长也有材料在你手里。”

“他把区分管领导向他们学校借钱的借条给我了，那是准备给建校瓦工的材料费和工时费用。”

林一林不想老师们知道过多关于他与区分管领导建校争议的细节，感谢一番，催促他们回家休息了。

林一林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关于南江村小学建校的问题，他与区分管领导意见分歧很大。区东西两所村小虽然房屋老旧，但都是石基砖墙红瓦，房屋的结构也比较紧凑，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出现房倒屋塌事故的。而南江村小学就完全不一样了，那是一所由旧木材厂改建的学校，要多破旧有多破旧，而且屋梁很高，四面透风，到处漏雨。林一林反反复复给区里写了一二十份报告，都是紧急呼吁立即改建重建，刻不容缓。但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区里有限的办学经费，在暑假里改建了东西两所并不危在旦夕的村小校舍，南江村小学危机四伏，却没有最先改建，连维修也没做。林一林百思不得其解，质问分管领导: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因为我年龄小，阅历浅，我越是提出的建议你就越不采纳，以此显示你大权在握，一切由你说了算?!那是林一林任校长以来唯一一次与领导大吵的一架。在大庭广众之下，林一林最后愤怒地高喊:

“我告诉你，如果南江村小学危房出现问题，你必须要负全部责任!”

区里的干部都感到吃惊，这个温文儒雅的林一林今天这是怎么了?

现实就是这样残酷，不幸的事就不幸被言中了，悲剧真的发生了。

分管教育的副县长来凤安区做调解工作的那一天，事态发展到最后叫来了治安警察。愤怒的家长把副县长围得水泄不通，领导嗓子沙哑了，依然还在耐心地做说服工作。林一林站在教学楼的二楼西边，能清楚地看到政府大院内发生的一切，那一刻，他真有万箭穿心的感觉。

各路调查组深入到南江村小学，继而深入到凤安区中心小学，调查辅导区的情况，调查林一林的情况。林一林的工作笔记被拍照、复印，调查组又

从区里找到了关于建设南江村小学的六份申请报告，都是林一林的笔迹。老师们气愤地说:“如果调查组不相信报告的日期，可以去做笔迹鉴定。现代科技能弄清楚几千年前的事，还能搞不清楚这些报告是不是接连不断呈递的。这时候还愚蠢到来伪造报告吗?况且还有工作笔记佐证。”

各路骗子也纷纷登场，骗吃骗喝骗钱，声言能上交内参到中央，详细报告事情真相。

原先是要拘留南江村小学毕校长的。他倒是愿意被拘留，但教委不同意，立即下发了撤销校长职务的通报。区政府也准备立即开除毕校长的党籍，但开除党籍必须要召开支部大会，要举手表决。

那天的支部会，从下午两点，开到了夜晚十点，整整八个小时，没有一位党员同意开除毕校长的党籍。几位女党员在说明自己为什么不同意时，泪流满面:

“这是拿我们底层的老师当替罪羊，如果把事情的真相全部说出来，区里的有些人绝对不会有好下场。”有的党员甚至在表决会议上发出了这样的感慨:上级就知道我们凤安区中心小学凤安辅导区教师不好管理，矛盾重重，你们怎么不彻底调查，这里面最根本的原因是什么?根子在哪里?

主持会议的人很温和地说:“我们讨论的主题很明确，不要把话题扯远了。”随即，把林一林喊出去单独谈话，谈了很长时间。

一直到晚上十点，林一林带头举手:“同志们，我通过慎重思考，同意开除毕校长党籍。”他手举得很高，头埋得很低。教育支部的一部分党员莫名其妙地看着林一林，极不情愿地慢慢举起了手。而另外几位党员声称:“你们即使把我的党籍开除了，我也不会举手，我有我自己的权利。”

经过多轮多层多组调查，最后综合结论核心内容是:

经过审慎调查，南江村小学929倒塌的校舍情况如下:该校舍由村老旧木材加工厂房改建而成，年久失修。一年级教室西山墙有驳裂现象，村小校长擅自在原山墙旁边又砌了一道山墙，因为后建墙基下沉，脱离房梁，突然倒塌，造成一名学生重伤身亡，其他学生不同程度受伤的重大事故。经研究决定开除该村小校校长毕业华党籍撤销职务，给予相关责任人党纪政纪处分……

区政府领导七人受到处分，五人被调离工作岗位。在教委领导和学校老师的爱护及保护下，事故责任清晰，林一林没有受到追究。那位快要窒息而

死的全县最小的校长，慢慢透过一口气来。从此，工作笔记记得更加详尽，及时汇报做得尤为到位。

处分结论公布不久，春节来临。凤安辅导区林一林韩主席成校长由南江村小学毕校长带着，悄悄到夭亡学生家庭慰问。孩子父母的伤痛稍有平复。从他们那里，林一林才得知，民办教师毕业华自从学校出事学生受伤之后，一家人全部在医院照顾住院的孩子，辛苦大半年种植的水稻，全部烂在田里，颗粒未收。那时候家家户户都在风雨的缝隙忙碌着收稻谷种油菜，无暇顾及毕老师家的庄稼。

毕老师他们一家现在吃的大米，都是去年的陈粮，也有一些是亲戚乡邻送来的。过年他们家里什么也没买，却为每个受伤的孩子买了新年礼物，然后像赎罪一样挨家送去。

春节前，还有两个人冒充新华社记者，信誓旦旦地向毕校长保证，只要给予足够的费用，可以把他的情况写成内参，转给中央高层领导，为他申冤。毕校长告诉他们，我没有钱，我也没有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