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萧凝儿(一)(1 / 2)

我叫萧凝儿,父亲本是南边蜀国小镇铁匠。

父亲手艺精湛,打铁肯卖力气,因此在当地颇有名气,但蜀国山多地少,寻常百姓的生活要比楚、梁两国艰辛不少,我们一家凭着父亲的手艺也只是勉强生活。

南来北往的客商对我父亲说,梁地尚武,凭你老萧的手艺和不要命的吃苦劲儿,梁国那些武士侠客一定愿意高价买你铸造的刀剑,过得肯定要比在这里好得多。

因此,在我十岁的时候,父亲为了讨生活带着全家迁居梁国。

客商们没有骗父亲,蜀国盛产铁石,铸冶之术当世闻名,锻刀铸剑的能者大家辈出,我父亲虽然远比不得这些名师大家,但在梁国宛城,也凭着蜀国刀剑的名声和自己过硬的手艺立住了脚,营收比在蜀国丰沃得多。

日子也如客商们所说,变得好过起来,父亲夜晚休息喝上几盅小酒的时候,也终于能有几盘像样的下酒菜了,可他却丝毫不见开心。

父亲心中有忧愁,我明白。有一次,父亲独自喝过闷酒后,终于忍不住对我说:“凝儿,你要是个男孩儿多好!”

父亲没有儿子,这是困扰他的一桩心事。

父亲一直对我疼爱有加,从未因为我是女儿身而丝毫亏欠过我,但打铁这门买卖从来都是男子的营生,他所担忧的是手艺无人继承,等到年老再也锤不动铁时一家人就要没了好生活。

在我十六岁的时候,父亲开始盘算着收徒。

那一天,杨普大哥揭下了父亲挂在店外招徒的告示,对父亲说,他听别人讲起宛城有一位蜀国巧匠,今天是特地来拜师学艺的。

父亲拣出一块烧红的粗铁,请杨大哥上砧,有意考验下他的手艺。

杨大哥比我大上一岁,他是带艺拜师,来到宛城前已经在老家铁铺做了有两年学徒。看见烧红的铁块,杨大哥的一双眼睛仿佛也冒出了火,他褪去了一身短衣,露出了并不宽厚的胸膛,举起铁锤敲打起来。

饱满的铁块渐渐蜷缩变形,风箱炉膛内的火光照亮了杨大哥的半边脸颊,我瞧见那里已经布满了汗珠,不仅是脸颊,我躲在屋后帘布还看见许多汗水从他宛如老家连绵山川般的后背肌肉流下。

父亲本来只是抱着双臂在一旁观摩,但看到杨大哥落锤的速度越来越快,他也忍不住上手帮忙翻动铁料,一时间铁匠铺内火花四溅,落锤声此起彼伏,一锤一锤仿佛都落在了我的心上。

几个时辰后,杨大哥将铁料放入冷水中淬火,水雾散去一柄刀胚已经铸成。

父亲拿起刀胚仔细查看,说道:“有手艺,有天赋,你这个徒弟我收下了!”

杨大哥师从父亲的前三个月,我一句话也没敢和他讲,平日里杨大哥见着我也只是呵呵傻笑,就和他捶打的铁疙瘩一般死笨。

打铁是在火堆里拿命换钱的买卖,店里凉茶这些祛热的东西是一定要常备的,自打杨大哥来了之后,我将凉茶变了花样,跟着母亲学着做了绿豆汤和莲子羹,父亲瞧见了,说道:“杨普啊,我这老师傅倒是跟着你沾了光!”杨大哥这个铁疙瘩还是一样的傻笑。

一天夜晚,父亲将我叫出屋去,问我:“凝儿,你觉得杨普这小子怎么样?”我毫无准备,一下子就羞红了脸,说道:“我看不咋地,和你一样,一天到晚就知道打铁!”

父亲笑道:“打铁还需自身硬,打铁的男子都是好汉,但你要是不愿意,我就让杨普那小子滚蛋!”杨大哥是个小铁疙瘩,父亲是个大铁疙瘩,一点也不知道女子的话都是反的。

我有些气恼,回了屋,父亲的笑声从身后传来,原来女儿的心思还是瞒不过父亲,他早就知晓我的心意。

第二日,我正在厨房准备祛热的茶饮,杨大哥进来了,又是傻笑说道:“凝儿,师傅让我来……让我来问问你,问你愿不愿意和我好……”

我瞧着杨大哥,他没了打铁时的干练劲,今早的炉膛还未烧起,他的脸已经滚烫通红,我心里又暗暗骂了几声铁疙瘩、榆木脑袋……没好气说道:“是我父亲想让你来,还是你自己想来?”

杨大哥憋了好久才说道:“是你父亲想让我来,但……但……”

我等了许久,他还是没能再憋出下半句,于是抱起茶桶就走。

杨大哥一把拽住我,接过了我手上的茶桶放下,似乎下了好大的勇气气握着我的手说:“凝儿是我自己想!我想一辈子跟着师傅打铁,也想一辈子都喝你煮的绿豆汤和莲子羹!”

杨大哥的手上都是老茧,简直已经粗糙得如父亲一般,那些老茧仿佛长出了心脏,在我的手心里一跳一跳的,就如那一日他打铁时的落锤声,打乱了我的呼吸和心神。

于是,我同意了。

杨大哥在铸冶之术上确有天赋,俩年多的时间,父亲的手艺已经都被他学了去,甚至可以说青出于蓝了。

那时我已年满十八,虽然和杨大哥还未有夫妻之实,但心底里早已将他当做了自己的丈夫。

一晚,杨大哥陪着父亲小酌了几杯,父亲借着酒劲说起我已年岁不小,盼着我们二人能早日完婚,了却他一桩心事。杨大哥自然是欣喜,说着等加紧忙完手上几位主顾的生意,就带着我回老家拜过父母,回来便将我明媒正娶。

但我终究还是没能等来这一天。

几日之后,宛城闹市里来了一位卖刀的邋遢侠客,自述在城内赌当输光了钱财,这才将家传宝刀拿出来变卖,标价五十金。

五十金足以在宛城买上一座大宅,所以一时间围观者众多,但并无人问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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