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王平(1 / 2)

是夜,夏日的晚风吹拂过王平疾驰奔跑的身影,给他烦闷燥热的身躯带来一丝清凉。妹妹的病今天又恶化了,所以他只得不顾午后的大日头,背着妹妹去十里外的镇上郎中那儿看病。妹妹已经服下药汤,有了好转,但为了防止今夜再有突发事项得不到及时救治,就只好在郎中家观察一晚。而他则要急忙赶回家向父母报告情况,消除他们的担忧。

今天的月儿也很明亮,一如当初与妹妹许下约定的那天一样。借助着月光,王平得以在泥土道路上迅速奔跑,稳稳当当,不会摔倒,也不会走差。当他隐隐约约地看到村庄的黑影时,明月突然被黑云遮盖,浓重的云层中雷光闪闪,霎时风狂雨骤,给他浇了个落汤鸡。王平赶忙跨开步子,在暴风雨中向家门狂奔而去。

大步流星地穿过村子,在暴雨连绵不绝的“啪嗒”声中,王平喘着粗气站在家门前,他抬手就要拍门。而就在手要挨到门板的时候,一个陌生男人的咆哮声音却穿过木门传进了他的耳朵:“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王平立马止住了拍门的手,收紧了喘息声,小心地趴伏在门上,透过门板的缝隙向里面窥探。

家里那狭窄的堂屋,在昏黄的油灯照耀下,显得越发朦胧与温馨,但里面的场景却是大相径庭。父母二人都躺坐在墙角的地上,面前相错地站着两个年轻男人,二人身上透露着仙风灵气,都手执一柄熠熠生辉的宝剑,面色严厉且透露着凶狠之气。前面一人抬起手中长剑,张口大喝道:“哼,宝玉在哪里?说啊!宝玉在哪儿!”父亲因为恐惧而颤抖地磕巴回道:“两位仙人,我们都是普普通通的打鱼人,不知道你说的宝玉是什么啊,更不知道它在哪啊。”前面张口问话的男人面色拧巴,急躁不安,抬起的长剑白光渐渐闪亮,照在父母的身上,将他们那恐惧的脸庞照得清晰无比。于是那可怕的场景也就深深地烙印在王平的脑海中了。父母被他那发光的宝剑吓得脸面苍白,赶忙跪伏在他脚前,叩首求饶道:“仙人,仙人,我们实在不知你说的是什么啊,我们都是普普通通的小人家,求你放过我们吧,求求你们了,求求……”那男子眼光一凝,执剑的手随便一挥动,白光一闪,红血喷射,父母二人就此消失了声音。

“爹!娘!”王平惊醒了,不住地唤出两声。他坐起身来,拭去额上的冷汗,不断喘着粗气。这个梦自从三年前他亲眼目睹父母被杀害后,就时常做起,每次都会被这梦境所惊吓而醒来。他坐在床上喘了好一会儿,才让心情平复下来,然后长出了口气,翻身下了床。虽然天色尚且昏暗,但他也已尽失睡意。

一个小屋里就两张床,王平对面躺着妹妹王橙,此时她正处于昏睡之中。王平走到她的床前,给她拉了拉被子,把她脖子上那闪亮荧光的玉佩也塞入被子中,这红色玉坠从她这次病情恶化开始已经闪亮几天了,样子一如三年前他送她紧急就医那次一样。然后他又抬手摸了摸她的小脸,睡梦中的王橙也不自觉地用小脸蹭了蹭王平那粗糙的手掌,然后那拧巴的眉头舒展了几分。看着她这枯槁苍白的面容,王平难以抑制地心痛。十一二岁的年纪,她却是疾病缠身,身形瘦小,面色憔悴,卧榻难行。

王平叹了口气,走了出去,打了盆水洗脸,然后熟练地拿出柴刀和绳子,就向镇子后面的小山丘走去。走在山丘的山坡上,远处的太阳露出了脸庞,晨曦将所有的黑暗驱散,山上的树木葱翠,一片生机盎然的新生景象,但在这环境之中,王平却一时悲从心来。妹妹的身体已是每况日下,而医治的机会却渺茫无踪;王平自己则混迹在底层之中,每天也就是为攒钱努力,没有目标,没有方向,也没有追求,未来真是一片迷雾。又是一声轻叹,无论心情怎样,无论未来怎样,王平现在也只能攥紧手中的柴刀,多挣几分,争取早日攒够数额,为妹妹治病。

太阳完全露出的时候,王平捆扎好砍伐与捡拾的柴火,再将这一大捆柴火背上,便下了山。他那青春期的身躯虽然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而显得瘦削,但那臂膊与腿胫上的肌肉也显现出他的些许精壮。

还没走到家门前,王平就听到妹妹那有气无力的咳嗽声。这咳嗽声能够传到屋外来,不知是因为妹妹咳嗽的用力,还是因为房子的劣质,大抵两者兼有吧。王平把柴捆和砍刀放在屋外的墙根,然后推门走了进去。

妹妹正趴在床边用力地咳嗽着,王平紧走两步,抬手轻轻地摩挲她那瘦弱的后背。随着他的抚摸,妹妹渐渐平息了咳嗽声,王平又无声地叹了口气,愁闷的眉头又紧皱了几分。王平扶着妹妹躺下,又给她拉好被子,接着就从屋角的米袋子里抓了把米,然后走进了厨房。说是厨房,也不过就是在屋子前搭了个草棚子,有个茅草顶,也只有个茅草顶。当然就是这间屋子,还是那不愿意领养他们的秀才舅舅在官府的强烈要求下出了点钱找的破旧荒废房子。而这出的钱,是不是他们父母留下的遗产就不得而知了。

王平进了草棚子,用那泥巴糊制的灶煮起了稀粥,一边还给炉子坐上了药汤罐。炊烟散去,他盛了碗粥,又沥出碗汤药,端着进了屋。然后服侍妹妹坐了起来,喂她喝了粥,药汤则在一边凉着。王平本想也盛碗粥喝的,但见日头已经升起许多了,便知道不能再耽搁了,就拿起了粥碗,对妹妹说道:“我走了,要上工了,晚了可不好,你记得把药汤喝了啊。”妹妹乖巧地点了点头“嗯”了声,又依依不舍地对他说了句“哥哥,早点回来。”王平拿着碗走了出去,背对着她回道:“嗯嗯,我知道。”然后把碗冲刷了下,就背上门口的那一大捆柴火向街上大踏步走去。

王平背着柴火穿过街道,来到镇子中心地带的林府门前。这林府是镇上首屈一指的富贵人家,大门也是相当的气派,朱红的门扇,烫金的匾额,门框两边悬挂着几对楹联,门口站着八个门丁与一个管事。朱门洞开,但王平这种府内仆役自然没有从正门进入的规矩,他绕到林府的东侧面,叩开了侧边小门,走了进去。

进了这小门,就拐进了间大屋子,这是林府仆役、家丁们的厨房和餐室,也是休息间。屋里的餐桌旁坐着几个家丁和丫鬟,王平没有理会,径直背着柴火进了里间的厨房。厨房里面一个掌勺师父正靠在灶台上吃包子,一个学徒一手拿着包子一手朝灶炉里塞柴火,灶上的蒸屉散出一股又一股的白色水汽。王平把背上的柴火放到灶台后面的柴堆上。厨师李大嘴看到他进来,调侃道:“嚯,好小子,又整这么一大捆,真是不错,过两天我得让曹管家给你涨钱啊。”王平笑了笑,随口回了“哪里哪里。”当然他心里也明白李大嘴这话也就是客气,也只能是客气。虽然李大嘴肯定说过很多次了,但曹管家那个周扒皮,只听说过他扣别人的工钱,可没听过他涨谁的月钱。

李大嘴从锅上蒸笼塔的下面抽出一屉递给王平,还说道:“没吃饭吧。趁热吃,尝尝咱这手艺。”王平小心接过蒸屉,道了声谢。“客气啥,快吃。”这时学徒也抬起头插嘴进来:“王平,你快尝尝,你今天可有口福了。”王平看着蒸屉里的五个包子,拿起一个,咬了口,才发现竟然是肉馅的。他一时有些错愕,怀疑今天这是怎么了,早上看到的太阳确实是在东天露出的脸啊。也不怪王平惊讶,毕竟从他来到林府当仆役也有三年之久了,但能在这厨房里看到肉的次数也真是屈指可数,平时哪有肉的影子啊,就是老爷小姐桌上剩下的鸡啊、肉啊、酒啊,最后也不知道到哪个管家、管事的肚子里去了。

李大嘴看着王平的惊讶神色,凑到他旁边悄悄地解释道:“那边厨房昨天让我去帮忙,这是我从那边擓来的一块肉。包了这顿肉包子,就三屉,咱仨一人一个,快吃吧。”王平听得很感动,大口地吃着包子。学徒这时又插嘴道:“师父,你咋不做顿红烧肉啊?那多香啊。”李大嘴打了一下他的脑袋,然后说道:“你小子傻啊,动了油,那味谁闻不出来啊,你还想吃独食吗?”学徒羞愧地摸着脑袋,低下头细细地吃包子。

王平吃了两个,看着蒸屉里余下的三个包子,对李大嘴说道:“大嘴叔,这我能不能带走啊?”李大嘴迟滞了一下,反应过来回道:“当然行,你不再吃一个啊?”王平摇了摇头。“那你就放这吧,晚上走的时候来拿。”王平点了点头。学徒填了把火,也插嘴说道:“那我也不吃了,留着回家给我娘吃。”李大嘴训斥道:“你那啃了半个的包子也好意思拿回去。快吃吧,下回有好的再带回去。”

王平辞别了二人,走出了厨房。师徒二人看着王平的背影,李大嘴叹了口气,学徒则喃喃道:“王平真厉害,那么坚强,那么勤劳,真希望他会越来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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