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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知意捧着茶发怔。或许诚如林晏所说,他潜意识里已将自己禁锢在这偌大王府中了。他幼时便喜欢叫周璨引着他,似乎是由于那会身子羸弱,天性便也带了怯懦,依附着周璨便叫他觉着安心。西境和宴之后,又是腊八失子,他便更觉周璨身边离不了他。若是……若是他真往杭城去了,倒像是做了叛徒似的。

方知意垂下手去,捏住了腕子上的佛珠,轻轻叹道:“他们总说你越大越像叶韶,我倒是觉得你是越大越与他不像的。”

“叶韶心若赤子,若是他还在世上,再过个一二十年,怕都是那副意气风发的少年模样,元朔,咳,王爷与他在一起时,实际多是在包容他的。如今王爷心境不复当年,而你,反而是能包容王爷的,这很好。”

林晏就笑:“你我反倒是对彼此旁观者清。”

方知意站起来往外走:“哼,少来,你清什么了。”

林晏忙道:“叶继善那人,娇气得手指尖划开个小口子都要疼得叫唤半天,如今以男身孕子,只是为了尝个新鲜吗?”

方知意脚步停了停,并未作答,出院子去了。

林晏回到房中,周璨已经起了,似乎是才沐浴过,揽月正帮他擦头发。

林晏一时有些无措,便将手里的盘子放下:“以为你还没起,拿了点儿糕点,想叫你垫点儿。”

“过来。”周璨朝他招招手,林晏便会意地从盘里捏了一块糕团,递到周璨嘴边。金陵的糕点玲珑小巧,周璨一口吞了,含糊地发了两个音节,林晏还未明白,揽月已然懂了,将手中的软巾递给林晏,识相地退下了。

林晏站到周璨身后去,掬起周璨湿发轻柔擦拭。周璨身上只着了亵服和单衣,草草挽了衣襟,林晏便能瞧清他肩颈和胸膛的单薄线条。衣服在他身上松垮,却在腰腹那被撑得满当,周璨坐时微微岔腿,好给肚子留出空来,他一只手搭在腹侧,拇指习惯性地轻轻抚动,另一只手扣着左腿的膝盖揉转。

“怎的不说话?”周璨转头来瞧他。

“……你受苦了。”林晏只是怔怔道。

“没睡醒啊你?”周璨失笑,看林晏发红的眼角,又转过身去,拍拍他手,“还行,不苦,昨晚挺享受的。”

林晏噎住,耳朵发热,威胁地扯了扯他头发。

“别擦了,坐这儿。”

林晏用软巾将他的头发仔细裹好,搭在肩上,才放手绕到他身边坐下:“腿疼?我给你按。”

周璨抓着他的手移到他方才搭的地方,笑道:“你瞧。”

林晏收着力气,竟不敢贴得太严实,仍能感到孩子不知疲倦地拱动着,他不禁咋舌,急急道:“它动得这么厉害,你会不会难受?”

周璨没理会他,将他手往腹上摁了摁:“你动动。”

林晏不明所以,便学着周璨方才的样子动了几下手指,掌下的动静居然就很快消停下去。

“叔言说得没错,欺熟怕生的小东西,”周璨点了点右腹,“这个老是折腾,估计是个小子,”他又摸了摸左侧,“叔言说还有一个窝在这边,乖巧安静许多,像你,定是个姑娘。”

林晏听他拐着弯儿拿自己取乐,本欲顶他两句,但低头瞧着周璨的肚子,便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他不禁想起叶继善那个胖嘟嘟的儿子,与他生得好似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过不了多久,他和周璨也会有那样软乎乎的娃娃,还是两个,容貌里带着他俩的影子。他与周璨都是幼时失亲的人,他本以为余生能与周璨相伴已算万幸了,没想到还能有机会再度感受血脉相连的亲密。若是叶家先人泉下有知……

林晏思绪一停,急忙抓住周璨的手,嘴上却出不了声,一再咬牙后,才低低道:“当年腊八……可是东宫做的?”

周璨唇色显出苍白来,低眸迅速笑了笑,林晏看他低垂翕动的眼睫,皱起眉,万分懊悔自己问得太过唐突,他还想问他是否很疼,可有遗症,可通通说不出口,只能鼻子发酸地想要搂他。

周璨却轻轻抵在他胸口推拒,沉声道:“无晦,皇家秘辛,京城里那几位绝不容许动摇皇室根基的消息泄露一星半点。当年我还天真心存侥幸,结果害了……”他低头拧了拧眉,复又看向林晏,“我不能再退了,为了你我,为了这两个孩子,我不能再退,你懂吗?”

林晏余光扫了一眼门,果然已被揽月关严,他心中剧震,但也只是起伏片刻,他点点头,轻捏周璨的腕骨:“我懂,我懂。留玉,我们不退了。我只求你,从今往后不要再将我留在身后,请将我留在身侧,好不好?西境飞霆军七万……”

“安儿,”周璨捂住他的嘴,微微一笑,“我不会叫叶家军背上叛军之名。”

“可……”林晏急了,扒开他的手就要争辩。

“你别急眼啊,我可没说要抛下你,”周璨捏晃他下巴,姿势轻狎,沉黑的眸中却是郑重,“我也想明白了,我独行良久,实在孤单,当是要允人并肩了。”

林晏像是吞了一团火,肺腑间皆是滚烫,只能死盯着他,移不开目光。

“飞霆军永远是忠君之刃,端是论如何用罢了。”周璨似是喜爱林晏这种不加掩饰的爱慕眼神,眼中微微透出笑意来,显得高傲又狡黠。

“老皇帝病已深,怕是撑不过这个冬天。”

“如此严重了?”林晏惊讶。皇帝年岁已高,病气缠身,多年只是那般样子,他离京时皇帝虽眼见苍老,但精神尚好,不知短短时日恶化至此。

周璨拍拍他的脸,笑道:“不然你和那北蒙王爷在大启地界乱逛,还住进我府里来,他如何没有来管你?”

“你们行踪自然有官员监视上报,只是皇帝病入膏肓,暂且分不出精力与你计较,不过估计也撑不过半月,圣旨就要下到我这儿来。”

林晏眼下哪里想回京,但只能先挑重要的问,便道:“那你是想……”

“待到江山易主之时,我可叫太子,不再是太子。”周璨附在他耳边,极轻道。

此话可真真是大逆不道,林晏虽有预料,但亲耳听周璨讲出来,还是不禁背上冒了层冷汗。

他还欲再问,周璨已竖了根手指在唇上,像是儿时诓骗他那样,笑道:“今日先讲到这儿,陪我去找叔言诊脉吧。”

门吱呀打开,倾泻进一线金陵熏风好夏。

周璨探头出去,嗅了嗅风中花香,歪头冲林晏道:“听闻玄武湖菡萏正好,不如一会与我同游?”

林晏瞧他半张面孔被照得明媚,伸手去揭开他面上几缕发丝:“自然是好的。”

“听揽月说,你与叔言又在讲那叶三少了?”

林晏走在他身边,低低与他简单讲了几句与他早餐时与方知意的对话,感觉周璨故意往他身上靠将过来,心中一动,便伸手揽到他腰后。

周璨似是无所察,嘴角却挂着淡淡的笑:“你说得没错,不光是叔言,还有揽月,我都希望他们能自个儿成个家去,甭在我身边一辈子打转。”

林晏听了,不由暗自皱眉。周璨这话,倒像是有几分希望将身边人妥善安置的意思。林晏将揽着他的手紧了紧,压下心思。

第五十九章 玄武

风卷微云分远岫,浪摇晴日照中洲。船停在柳荫下,夏风似乎都是波光粼粼的,带着叶的香与湖的水汽。

“哎,等等,容我再想想。”纯亲王落子有悔,捏起棋子又收拢在手心。

林晏叹了口气,道:“你悔棋就算了,怎还偷藏我的黑子?”

周璨讪讪把棋子归位,嘟囔道:“眼睛还挺尖。”

“王爷,果盘备好了,可要过这边来吃?”婢女活泼地插话进来,林晏闻声望去,并非揽月而是摘星,林晏正奇怪,周璨却得了台阶,将那枚白子丢回棋篓中,慢悠悠起身:“那咱们稍后再战。”

林晏失笑,便也起身来扶他,周璨道:“天清华林苑,日晏景阳楼。过两天日头没这么辣了,应当带你去瞧瞧……”他正说着,身子却晃了晃,得亏林晏已经近身,连忙揽住他,急道:“怎么了?”

周璨只是眩晕了一瞬,抓着林晏的小臂静立片刻,眼前便恢复清明,只是暗道自己身子越发不济,怕是耗不到两个孩子瓜熟蒂落。林晏瞧他嘴唇苍白低头不语,揪着心又追问:“你哪里难受,我们调头吧,叫方先生看看。”

“王爷?”摘星也是吓了一跳,小半串葡萄摔在地下,惨不忍睹。

“行了,一个两个都大惊小怪的,”周璨拾起靠在桌边的手杖点点地,“尤其是你,教不得好了,二八的小丫头片子跟个老婆婆似的手抖,下去吧。”

摘星不服气地要顶嘴,周璨就笑:“惯着你了,小心本王跟揽月告你的状。”

小姑娘一听,立刻一声不响地收拾了地上的狼藉,逃之夭夭。

周璨拍拍林晏小臂叫他看笑话,见林晏仍是一脸忧心忡忡,便道:“我没事,躺会就好。”

林晏将他扶到榻上,周璨将枕边的扇子塞进他手里,闭起眼睛:“躺在这儿看这湖真是眼晕。”林晏便将丝扇挡在他眼前。

周璨勾唇笑了笑:“双胞胎就是这样的,自然辛苦些,我都习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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