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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璨一只手按在腹上,只觉腹中窒闷,隐隐生痛。他知道是自己心绪起伏所致,强自忍耐了片刻,淡声道:“无妨,站得久了些,累了。”

“王爷,您坐下歇会吧。”

“这地方还是别歇了,本王看着恶心。”周璨望着院中美景,嫌恶地皱了皱眉。

灿烂春光映着他苍白俊秀的面孔,显得他一双浓黑的眼眸漠然清寒。

果然,身后周璨刚出来的厅堂里,响起一阵吵杂,有婢女尖叫惊呼,隐约传来一句“不好啦,老爷,老爷用茶盏碎瓷片,抹,抹了喉咙啦!”

揽月回头望了一眼,面色如常,扶稳了周璨,“王爷说得是,咱们走吧。”

周璨勾唇笑了笑,他唇色几分病气的惨淡,显得这笑有些愁苦,他虚虚捂着小腹,感受那里暖暖的温度,轻声道:“若是没有这小东西,本王今儿要去将军陵,痛饮到天黑才是。”

揽月察觉他脚步虚浮,轻轻将手搭在他后腰,附和道:“府里前几日新采的桑葚酿了果酒,回去问问方先生,能喝的话,王爷便小酌几杯。”

马车一路回了王府,周璨躺在车中闭目养神,揽月为他按摩腰背,却发现周璨的虚汗湿透了里衣。

“王爷!宫里来急旨,召您进宫面圣!”秦伯未等马车停稳,匆匆来报。

揽月正扶周璨起来,秦伯拦车拦得急,马车骤停,惊了马儿,车子不稳,周璨闷哼一声,撑住后腰。

“王爷恕罪,杜公公亲自来请的,留的小太监还府里等候。”秦伯掀开帘子,见周璨脸色不好,忙请罪。

“呵,”周璨缓缓揉着自己沉痛的腰,辨不清情绪地笑了一声,“本王知道了。”

“王爷,还是请方先生看一看,再入宫不迟。”揽月道。

周璨掀开窗帘,果然看见两个小太监已经闻讯跟了出来,行了礼,远远观望着马车。

“不了,叔言给的药丸你带着吗,给本王吃一颗。”周璨将帘子放下,朝揽月摊摊手,揽月从怀中取出药瓶,倒了给他,周璨干着吞了,给噎得捶了捶胸口,骂道:“这小子搓这么大作甚,想噎死本王吗。”

揽月心想这药本来是兑温水化开了服用的,谁叫你一口闷的,忧心道:“王爷,此行不善,可要奴婢陪同?”

周璨摆摆手,理了理衣服,又是一副矜贵的模样。揽月为他擦了擦额角的汗,无声退了出去,便听得她在外头招呼那两位太监。

“王爷,小的们奉命护送王爷入宫。”

“劳烦了,启程吧。”周璨冲他俩微微一笑,一只手搭在腹上,却在袖中紧握成拳。

正是春日好风光,御书房却门窗紧闭,屋内显得高热窒闷。

周璨跟在杜淮后头,才走进去,便听到内间不停的咳嗽声。皇帝靠在榻里,侍女跪着替他抚背,为他递茶。

“臣参见陛下,”周璨行了礼,语气关切道:“陛下这是怎么了,咳得如此厉害。”

杜淮道:“这三月乍暖还寒,奴才们照顾不周,这才叫陛下感了风寒。”

周璨自然明白自己那封奏折功不可没,讪讪一笑,乖巧道:“是臣叫陛下忧心了,留玉知罪。”

皇帝喝了茶,渐渐止了咳嗽,这才坐直了身体,看向他。

皇帝病得不轻,显得越发苍老了,眼窝深陷,胡须都白得多了些。

他头一回没给周璨赐座,只是沉沉地瞧着他。周璨被这屋里闷得犯恶心,皇帝的目光也看得他身上不大自在,他站得背脊挺直,笑问:“陛下,不知急召臣入宫所为何事?”

皇帝开口,沙哑道:“你去了何处?杜淮都没找着你。”

周璨微微一笑,道:“踏春。”

“呵。”皇帝也不追究他所言真假,低头喝起茶来。

周璨心里暗骂了一声。他刚服了药,腹中这会好受许多,只是腰上仍旧酸沉,他压了压杖首,厚脸皮道:“陛下,臣腿脚不便,可否坐着说话?”

皇帝瞟了他一眼,淡淡道:“站着。”

周璨摸摸鼻子,道:“陛下若是心里有气,那臣便跪了,陛下要打要罚,悉听尊便。”

他朝杜淮招招手,要把手杖给他,将袍尾一掀,就势要跪。

讲真,跪着还兴许舒服些。

杜淮赶紧搀住他,道:“哎哟,王爷你这是作甚……”

“周留玉,还没闹够吗?”皇帝喝道,半道又咳嗽起来,将徐峦新递的折子狠狠摔在桌上,“这一出出的,是要手把着手叫朕杀老臣,废东宫吗?太放肆了你!”

周璨妥当跪下了,理了理袍子,朗声道:“杀老臣,可以有;废东宫,倒也不必。”

“给朕好好说话!”皇帝怒斥。

“陛下,事已至此,咱就打开天窗说亮话。臣与吴秋山确有私怨,但吴秋山祸害朝廷,铁证如山,诱联太子,更是大逆不道。若我大启是棵参天巨树,此人科举行贿,便是削叶砍枝,蒙骗太子,便是蛀坏根基。纵使他曾经有功,那陛下都奖赏过了,如今罪不可赦,陛下又如何杀不得?”周璨一句一顿,落地有声。

皇帝冷哼一声,低声道:“好一张会说的嘴。”

“说到吴秋山结党营私,景纯王又哪里不会笼络人心?瞧这阵势,不光半朝文臣拥簇,连沈老太傅也给你背书。”

“臣不敢,”周璨俯身一拜,“他们都是陛下的忠臣,为陛下明辨忠奸,是他们的职责,又与臣何干。”

皇帝见他答得滴水不漏,面沉如水,又默然不语起来。

半晌,他沉声道:“杜淮,给王爷赐座。”

“多谢陛下。”

周璨落座,轻轻将手搭在腹上,再瞧远处高位上的皇帝,心中忽觉可笑。

“之后的事,你不要管了,朕自有定夺。”皇帝低头喝茶,淡淡道。

“陛下,您左右将来也要打压吴家,就当臣给您递刀了。”

皇帝睨了他一眼,道:“你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

周璨低头轻笑,揉了揉跪疼的膝盖,喝了口茶润润口。

“如今入了春,天气和暖,你寻个日子,受封出京吧。亲王封号,就拿你一个纯字吧。”

周璨手一顿,面上僵硬起来,他抿了抿唇,冷静道:“陛下这是要赶留玉走了?”

皇帝压抑着咳嗽,低哑道:“你近而立之年,早该成家立业,如今与吴家也算宿怨了结,便听封了罢,省得别人说朕委屈你。”

周璨放下茶杯,仰头道:“陛下,那您当初说,塞北江南的封地随臣挑,可还作数?”

皇帝深深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朕也没老糊涂,也还记得,朕当初说的是,你若成家,这封地任你挑。”

“朕上回给你的册子,不知你挑中了哪家的小姐啊?”

周璨被噎得一怔,挤出笑来,“不急,不急。”

皇帝冷笑一声,又问:“那你想要哪块的地啊?”

周璨拱了拱手,道:“葡萄美酒夜光杯,臣以为,凉州就不错。”

皇帝沉思片刻,笑着摇摇头:“西北荒凉地,还是别去了罢。江南富庶,旧都金陵,商贾兴盛,你帮朕管管去。”

周璨暗暗咬牙,好一个老狐狸,自己说要去西北,他便指了个最远的东南地方。将来他管派林晏常驻西境,这山高水长,一辈子都甭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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