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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 林晏将视线从地图上收回,问道:“如何?”

孙瀚欲言又止,林晏见他这副样子,摆摆手,道:“下去吧。”

“等等,”他又叫住他,“咱们的粮草还能撑几日?”

“大人……出不了两日。”

林晏叹了口气,冰冷的空气中凝出一道白汽,又顷刻散去。

他站起来,走出帐外,乱石嶙峋,远处峰峦叠嶂。俗话说阳春三月,可这果尔沟内冰雪未消,山色灰黑,都没一点儿春色。

前日一役,他率的军马深入沟内数十里,不料半道碰上山上雪融,大片冰雪碎石滚落,将他们困在山中,而因天气转暖冻土消融,这林中沼泽遍布,瘴气逼人,不慎踏入,常常顷刻没去半个马身。他们与大军失散,还折损了不少人马,好不容易寻到一个暂时安全的地方扎营,眼看要坐吃山空。

而这附近指不定哪里有小宛的敌军,他们人少兵弱,万一对上线,全军覆没也是极有可能的。林晏每日派几支小队外出打探,既希望找到出路,又希望能联络到冯齐的大军,只不过连着两日,都无所得。

看来当初给周璨夸下的海口,是要泡汤了。

林晏倒不是怕他们走不出去,只是怕延误战机。半月前他收到京中消息,周璨弹劾吴秋山与太子,当真是嚣张得很。他远在边关,消息不灵通,也不知如今京中局势如何。

高阔的天际隐隐透亮,怕是出太阳了。

林晏抿了抿唇,心想,要是自己生一双翅膀便好了。风过林动,林晏忽觉后颈发凉,下意识转身拔刀,一支箭迅疾而来,林晏连忙侧转身子,仍是没有躲过,箭矢狠狠扎入皮肉,林晏闷哼一声,捂住左肩,仍是被逼得退了好步。

“大人!”孙瀚疾步奔来。

“退下!”林晏拔刀扯着他后退。果不其然,接着无数支箭矢雨点般朝他们飞来。

“嗯……”周璨捂住心口,低喘一声。

“王爷,可是想吐?”揽月就要去拿盆盂。

“没,忽然心慌。”周璨皱眉,试着长长呼吸了几次,胸膛里那颗心跟不上拍似的,胡乱跳几下,他背上即刻出了层薄汗。牵动腹中不适,周璨按到腰上掐了掐,放下笔缓了缓。

正巧方知意进来例诊,瞧见他桌上摊了一堆文书,道:“还耗呢,你也心疼心疼我这头漂亮的头发。”

“王爷方才说心慌。”揽月将门关好。

方知意叹了口气,爬到榻上,坐到周璨对面,道:“我也心慌。”

周璨揉了揉眉心,往后躺到背后柔软的缎垫上,朝他伸出手腕。

方知意诊了脉,道:“倒也没什么,这时候头昏低热都是有的,许是前段时间咳久了,多补补吧。”

周璨躺了一会,仍觉难受,又坐了起来,不耐道:“本王腰沉得厉害。”

方知意瞟了他一眼,道:“忍着。”

揽月走来,坐在他身后,给他揉了揉后腰。周璨脸色稍好了些,低头喝水,伸手在自己腹上摸索了一番,又嘟囔道:“本王总觉得它大得快了些,上回记得近四个月才显的怀。”

方知意探过身去,伸手在他小腹上稍稍使劲摸按了几次,感觉并未有大问题,坐回去也喝了口茶,道:“兴许是你这胎在春天里怀的,正是万物生长的好时节,它蹭蹭地长,”他吹开茶叶,戏谑,“完了,是个胖姑娘。”

周璨笑了笑,掌心拢着那抹细微的隆起,由揽月伺候着,将方知意带来的药给喝了。

“你若是腰上实在不舒服,我给你施套针罢。”方知意见他还要看东西,便道。

周璨宫体有损,这孩子长得快,他自然腰腹上压力都不轻,这再坐上几个时辰的,有他好受的。

“不急,待我回来吧。”周璨将写完的东西装入信封封好。

“你还要去何处啊?”方知意奇道。

照周璨上月在朝廷干的那些事,他现在出门,方知意都怕他被太子一党丢臭鸡蛋。

“吴府。”周璨皮笑肉不笑。

“……佩服,”方知意拱了拱手,哭笑不得道,“你这是要去落井下石?”

“揽月,更衣。”周璨并不回答,只是眉间有杀气,看得方知意摇头不敢说话。

三月和风,一春芳意。

周璨看这昔日尚书府,门客来往,多少热闹。如今柳絮落花满阶,倒是有些春暮的冷清。周璨满意地笑了笑,无所顾忌踏了这一地残春,大摇大摆朝府内而去。

“叫王爷久等了。”吴秋山慢悠悠进得大厅,朝周璨行礼。

“吴大人客气了,您老年纪大了,走得比本王这瘸子还慢,可以理解。”周璨笑了笑,占着主位,漆黑的眼睛冷冷朝他瞟了一眼。

“多谢王爷。”

“吴大人,这些日子在府中被坏消息砸了一记又一记,怕是不好受吧?”周璨捧起茶杯,转着那只杯盖,“本王瞧着大人都瘦了一圈,可要保重啊。”

“老臣瞧王爷也是神色憔悴,想是日夜忧思,也请王爷多保重。”吴秋山与他对视,平心静气道。

周璨微微勾唇,将茶放下,起身慢慢走到吴秋山跟前,轻声道:“本王来的路上,这封信上所记之事,已由徐峦呈递陛下。”

他将信用两只夹着,在桌上一手高处,松开手指,任由信封轻飘飘落在桌上。

“您在西境商道贪了多少,虽然费劲,本王也给您算清楚了,还有千名儒生联名状告您先收银钱再给名额,那一个个红指印像梅花似的,好看得紧。哎,吴大人,其实当初你就不应该动陆照,他一死,便是叫满朝寒门出身的官员对你恨之入骨,兔子急了还咬人呢,如今朝上超过半数文臣都参了你一本,你觉得陛下还能力压重议保你吗?”

吴秋山胡须微颤,终于冷笑一声,道:“王爷,您多年蛰伏,这耐心好得叫老臣佩服。只是您这回错就错在太过锋芒毕露,多拉了一个太子下水,怕是要失策了。陛下绝不会让别人撼动储君,您动不了太子,那老臣,也并不是走投无路。”

“呵,也不是什么大事,本王左右只是吓唬吓唬东宫,没想跟他较真。”周璨似乎是听了什么好笑的事,将手掩到嘴边,“本王听闻吴大人与太子暗中交好的官员,那可是遍布六部,连翊林阁都有那么几位,你看看本王信里写的名字对是不对,陛下要是往下查一查,你说他可会不会查到,西境商道得的赃款还用来在北边养了点儿兵马……”

吴秋山浑身一震,极力压制面上的抽搐。

周璨展颜一笑,眉眼明艳动人,他直起身体,缓缓走开两步,低声又清晰道:“历朝都有皇帝身边近臣,权倾一方,占得独宠,那是帝王手中一柄利刃,破障斩荆,得心应手。皇帝恋着这剑好使,所以万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东宫储位,为着将来帝业先几步筹谋筹谋也是情理之中,毕竟这把剑,将来也会是他掌在手中。只是这剑,只能由皇帝本人亲自递给他,断不是他能偷偷拿来用的。”

周璨回头,轻声道:“吴大人,你说,这东宫偷剑,不小心割伤了皇帝的龙袍,皇帝是废了儿子,还是折断那柄剑啊?”

吴秋山脸色煞白,冷汗顺着鬓角滑下。

周璨将手杖轻轻嗑在地上,一下,又一下,似乎是戳在吴秋山心口上,戳得他喘气不能,他似乎是欣赏够了旧敌的表情,道:“本王那堂弟也不是个傻的,这时候,与吴大人摘清关系才是明智之举,便如,去年吴大人对女婿做的那般。”

这句似乎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棵稻草,吴秋山捂着心口剧烈咳嗽起来,周璨知道自己这句诛心,只是居高临下冷眼瞧着,心中几分畅快。

吴秋山气急攻心,咳出血来,引得仆人观望,他挥挥手,将众人屏退下去。

“王爷,老臣与叶家多年恩怨,您又何必横插一手,死咬不放?当年和宴一案,老臣也不过是受命于人而已……”

“少来了,吴大人,都是千年的狐狸,你也不必在这儿叫冤,本王心眼特别小,记性也特别好。”周璨打断他,似乎是站得累了,他轻轻将手撑到椅背上,低眼淡淡看着吴秋山,眸中黑潭深不见底,低声又道:“到了如今这个局面,本王最后问你一个问题,你也用不着瞒本王,听得本王满意了,倒也不吝在陛下跟前替你族人美言几句。”

吴秋山枯瘦苍老的手握成拳,嘶哑道:“王爷请讲。”

周璨低头,将手里的白蜡木手杖横在身前,漫不经心把玩着,沉声道:“当年皇帝御赐的那根紫檀白玉手杖,当真是精致贵重。这紫檀是岭南的贡品,而这白玉更是产自勒州,千里迢迢从西边运回来的。吴大人那时与太子垄断了西边商道,这白玉想必是大人经手。”他顿了顿,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又咳嗽一声掩饰,继续道:“本王便问大人一句,这皇家上乘工艺的师傅做那根手杖时,是奉的皇帝的命,还是过了东宫的手?”

吴秋山沉默许久,低低笑了起来,边笑边道:“王爷啊,当年的叶秀令,如今的林无晦……怕都要成您的软肋。”

周璨蓦地捏紧那只牙雕鹤首,牙根咬得酸疼,面上仍是冷峻。

“事已至此,老臣也没必要骗您,您想听,臣便讲给您听罢。”

吴府园林景致妙趣横生,一步一景,正值春日好风光,繁花奇石,柳拂清潭,满院飘香。

揽月在外头候着,见周璨出来,跟上走了几步,便见周璨踉跄着扶住了廊柱。

“王爷!”揽月扶住他,焦急低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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