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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得去巡商道了,多谢你的酒。”

正要出门,林晏忽然想起什么,将叶继善拉过来,轻声道:“继善,我有件事问你,你一定要如实答我。”

叶继善笑道:“先叫声哥哥来听听。”

看见林晏的表情,叶继善才收敛起来,乖巧道:“你问吧,我一定如实回答。”

林晏沉吟片刻,问道:“刘封守商道时,可曾向商队暗索钱财?”

叶继善那双大眼里情绪微微一沉,反问道:“你在查什么?”

“你回答我就行。”

叶继善轻叹了口气,“叶家军镇守西境时,还不曾如何嚣张,只有些小的国内商队和外境商队会被收取所谓‘平安金’,自从五年前刘封接手西境,入商道的每一支商队每半年都需上缴这个数,”叶继善伸出五根手指,“今年不是冯将军来了嘛,我家两个哥哥都有事缠身,管不来西边这些生意,所以才是我来探探虚实。”

叶继善反应极快,眨巴着眼睛,又问:“景纯王可也是来查这事的?不瞒你说,前些年商道流匪横行,传言是刘封还暗地里勾结流匪,两面收钱呢……”

林晏心中一沉,连叶继善都知道一二,可见刘封这几年在西境是如何横行霸道只手遮天。他正色道:“你可别说漏嘴。”

叶继善道:“我嘴可严了,要是何处我能帮忙的,你只管跟哥哥提。”

林晏被他一口一个“哥哥”强调得哭笑不得,装作没听到,急急去了。

太阳落山,天竟下起雨来,雨打了一会,居然就成了米粒大小的冰珠子。林晏之前是一身沙尘,今日还多了满肩冰沫,好容易安顿好了马,他便匆匆去往周璨的住处。

周璨竟然站在门口等他。

揽月站在他身边,提着一只雕花琉璃灯,这种灯特别亮,在夜色中仿佛一轮小小的太阳,叫林晏一眼便瞧见了。

周璨裹上了他那件已经穿得半旧的狐白裘,半张脸被灯光抹上暖暖的光亮,眉目清润。

林晏越是走近,心越发砰砰狂跳起来。

这与当年灵堂上那一幕如此相像,小小的他跪在寒夜中心死血枯时,周璨便是那么破开满庭寒雨疾风,一步步走到他身边的。如今雨寒更甚,珠沫拍打在脸上甚至生疼,可他心中却是温暖一片,因为周璨就在这重重雨幕后面,掌着一盏最亮的灯等他。换作他一步步走向他,几乎要按捺不住小跑起来。

“如何竟要成了个雪人了。”周璨笑着伸手捏他眉间的碎冰。

许是站得有一会了,周璨的黑发潮湿着,软软贴在他脖子肩膀,衬得他五官都无端柔和起来。

林晏不敢看他眼睛,道:“耽搁了,让你久等。”

周璨便道:“林副官军务繁忙,我哪敢抱怨。你送的酒据说不好加热,坏了口感,我便只开了塞,小菜还热着,你先吃点驱寒。”

林晏察觉今日的周璨有些啰嗦了,却也不说破,只是顺话点头,让揽月除去大氅,擦了手脸,与周璨坐在一处。

周璨举杯,“敬两位将军。”

林晏也举杯,“敬外祖父与小舅舅。”

西境的葡萄酒入口发涩,半晌才品出水果的清甜。

周璨低头看着酒杯,似乎恍了神。从前某天,叶韶与他说过,西境有葡萄酿的果酒,封在琉璃瓶里,灯光下清透如琥珀,他第一回喝的时候觉得味甜,不知轻重,最后愣是第二天午后才醒转过来,被老爹罚背着沙袋在校场跑到晚上。

林晏见他嘴角噙着疏淡笑意,眼神又不知飘到了何处,便提高声音道:“如何?”

周璨抬起头,茫然看过来,“冰……好冰。”

林晏心中叹气,笑道:“那便少喝点,伤胃。”

之后他俩聊的都是些无甚重要的闲话,周璨手上没停,一杯又一杯,林晏也没制止他,头两年的时候周璨几乎不饮酒,林晏还以为他是转性戒酒了,后来又见他饮得比从前更凶了。林晏平日会说他,今日却是说不出口的。

周璨心里太苦了,酒不能消愁,却是能让他忘记片刻的,只是片刻,对周璨来说也是好的。

周璨饮得凶,酒量却及不上从前,此时面上飞红,趴在桌上冲林晏笑,“安儿,你可还记得,我们那年去爬明华山,阿韶记错下山的路,到了天黑咱们也没走出去,晚上也下起这么样的冰沫子,他把你塞在衣服里裹在胸前,你就在他衣服里哭,可把我乐坏了。”

林晏附和他,“我记得。”后来周璨跟叶韶都冻得不行,抱在一块往山下挪,自己夹在两人中间差点被挤死。最后叶韶吸着鼻涕跪在祖宗堂,好不可怜。

周璨目光移到桌上那柄斩穹,伸手摸了摸刀鞘,忽地轻声问道:“安儿,你可用它杀过人?”

“……一回,追流匪的时候。”林晏答了,按住他的手,“时辰不早了,该睡了。”

周璨低头看着两人叠在一块的手,喃喃道:“你的手可真暖。”

他伸出另一只手捏住林晏的食指,摩挲着他的指根,不解地问:“你这里的痣呢?”

林晏微微皱眉。他的手指上,从没有痣。

“你记错了,”林晏温声又淡漠道,他走过去将周璨搀扶起来,“我扶你去床上。”

周璨的那双眼睛看起来丁点儿也不像是醉了,两点浓墨凝在眸中,眼神不像他平时那般漫不经心地游离,反倒是越发认真,直勾勾地盯着人看,“你对我有点凶。”

林晏听他说着如此孩子气的撒娇话,心里又酸又软,正要回话,周璨伸手摸到他眼角,轻擦着他下眼睑那的睫毛,小声道:“我许久不见你,就不跟你计较了。”

他如此说的时候,眼眶便缓缓红了,似乎是十足的委屈,又似乎是知晓自己在说胡话,却又不想承认,只是将手缩了回去。

林晏真是毫无办法,给他弄得气不起来,满腔的酸涩又被心疼给压过去,只是低头有些强硬地将周璨按回床里。

“安儿……你陪我吧。”到了这会,周璨似乎是又将他认了回来,半阖着眼睛拉住他的手。

“好,我陪你。”林晏坐在他床边,看着周璨闭上眼睛,眼尾残留着淡淡的愁苦。

林晏回想着白日里叶继善说的那些话。

叶继善不知道,林晏愧于自己这份心思,不只因为这些年周璨抚养他,如同他长辈亲人,更是因为周璨,是他小舅舅叶韶的情人。

若是他小舅舅还在,他俩如今定是一对神仙眷侣了吧,那他到时候定更加不知如何自处了。可他小舅舅不在了。叶韶那般绝世惊艳的人物,自己如何比得上呢。

可我不甘心啊。

林晏盯着周璨的眉眼,他做梦都想周璨摩挲他的手指,轻抚自己眼角,对自己笑着说那些亲昵撒娇的话。

“人生在世,及时求爱吗……呵。”林晏喃喃自语。

等到小舅舅和外祖父的大仇得报,我就全告诉你。你若勃然大怒再不想见我,我便搬回叶府罢了。

我仍是想一辈子陪你的,可若只是像现在这样,我宁愿不要陪你了。

第二十六章 现身

眼瞅着就要进了腊月,西境越发寒凉,到了年关,商道往来却更盛,人人都想趁着大雪封境前赚个盆满钵满。

周璨白日里看着清闲,偶尔会进城看看,夜里却总与揽月商谈到灯油枯。方知意是个最畏寒的,跟着周璨出去一回冻够呛后说什么也不肯跨出他的房门了。而叫林晏最头疼的叶继善,明明叶家的商队大半都动身回杭城去了,他这个东家小少爷还一副常住西境的模样,雷打不动地每日去敲方知意的院门。

今日下了雪,多数商队都修整未动,林晏回来得早,便远远瞧见叶继善正灰头土脸地往出走。

“又碰钉子了?”林晏也是有点儿佩服他的百折不挠。那些个礼物,方知意是一份也没收的,叶继善头几天晃荡着那只佛铃走得失魂落魄,叫那圣物瞧上去活像是招魂铃。

叶继善不由分说勾住他,“咱们上酒楼去,听说今夜城里有马戏,里头的舞娘可以用一根小杆子在天上飞。”

林晏扯扯嘴角:“我还是……”

“你要问问你家王爷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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