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设斋讲丹心报父母 赚酬金伐星压群芳(2 / 2)

岁月无穷极,会合安可知。

愿为双黄鹄,比翼戏清池。”

这一曲极其通俗,客师完全听懂了,旁边很多小贩、船夫、渔民等也反响激烈,多有恸哭流涕者,一个赤身赤脚下身穿着绑腿的中年汉子说道:“我那婆娘,你也该来听听。”他身旁一个以帮人抄写图书谋生的“经生”对他说:“这不是方山埭拉纤的小郭么,我帮你把这曲子转告你婆娘,如何?”小郭唾弃一口,不理经生。

接下来第三曲,是魏文帝的甄皇后的《塘上行》:

“蒲生我池中,其叶何离离。

傍能行仁义,莫若妾自知。

众口铄黄金,使君生别离。

念君去我时,独愁常苦悲。

想见君颜色,感结伤心脾。

念君常苦悲,夜夜不能寐。

莫以豪贤故,弃捐素所爱?

莫以鱼肉贱,弃捐葱与薤?

莫以麻枲贱,弃捐菅与蒯?

出亦复苦怨,入亦复苦愁。

边地多悲风,树木何翛翛!

从君致独乐,延年寿千秋。”

人群中几个文人模样的开始议论:“听说今天这所有的曲子都是太子精心挑选的乐府雅歌。”“太子如此体恤民生疾苦。”客师虽然对这曲子很多词听不清楚,但能清楚听见“行仁义”和文人们的议论,不仅又转身向台上看去,想再仔细看看这位“体恤民生疾苦”的太子,见到太子正慈爱地给身边的一个少年说些什么,这时刚才那个“经生”也看到了,向文人们炫耀说:“你们快看,太子身边说话那个就是太子的长子陈胤了,年少聪慧,我给他抄过一部《妙法莲华经》咧。”文人顾不得戳穿经生的经历,只顾说:“阿弥陀佛,太子仁义,皇孙慈悲,真是我辈之福啊。”

最后这第四曲叫做《估客乐》,正是陈叔宝的诗作:

“三江结俦侣,万里不辞遥。

恒随鹢首舫,屡逐鸡鸣潮。”

虽然短小精髓,客师的心却仿佛随着唱词飞向了远方,心想:“这一曲难道不正是在歌唱他和大姨、大姨夫这样的远航商人么?”一时间旅途上的种种风霜雨雪又浮现眼前,客师泪流不止,张三哥和硕儿自然无法理解其中之意,呆呆地注视着客师哥。没想到人群中有人不屑地说道:“这些唯利是图的商人,也值得给他们唱曲子么?”

至此酉时将尽,黄昏将至,画舫船板上的众人已经停了歌舞,等候岸上台上的太学生们散场,太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去了。船舱里悠悠地响起了琴声,是一首《广陵散》。几个文人说道:“散了罢散了罢。”客师心想:“看来这琴声意味着散场,原来开头和结尾,都由船舱里把控。”正为了这个规律得意之时,忽听硕儿喊道:“哎呀,令丹姐呢,这都结束了!”客师也失落起来,张三哥却制止了硕儿和客师的慌乱与失落,说道:“别动,听,这琴声好像风过竹林。”硕儿和客师不以为意,张三哥说,台上人散了,咱们靠近些听吧,三人便靠近画舫,听见琴音之中这一段儿出现顿挫,张三哥说道:“这是离开竹林,溪间捣衣。”琴声接着变得急促,连续的泛音,似泛舟大江之上,江波你追我赶,后发先止,拍向江边崖岸。张三哥又说:“这是泛舟江上,江水涌上五马渡。”琴音变换,船舱里又弹了一盏茶的功夫,客师见刚刚人们说的太子的长子、叫做陈胤的少年,正带人过来,十个侍卫拥护着,两个仆从各托着一个黑盘红布,上面是一盘金子,一盘金珠,画舫上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内穿数层丝绸,外套一个广袖锦袍,腰佩一柄七星桃木剑,在两个儿子搀扶下,亲自下来迎接,这老者便是画舫的主人孙玚。陈胤亲自奉上两盘金礼,说这是单独致谢孙老的,正在此时,琴声来到高潮,似有利剑击刺玉石之声,张三哥说道:“琴音发出玉碎之声,难道是元道长在弹琴么,他说过‘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话。”同时,陈胤正和孙玚作别,陈胤年纪虽小却精通音律,听到这“玉碎”之声时,不禁一把抢过身边侍卫的宝刀,脱口而出道:“这广陵散尾声竟有杀伐之音。”陈胤不怒反笑,令仆从再取十两纹银,并解下随身所带的一块中心通有小孔的圆形汉玉龙纹配,并纹银一起,托孙玚的儿子转赠给演奏此广陵散之人。刚才见陈胤拔刀,这数艘画舫的人几乎吓得屎尿横流,转眼见陈胤追加赏赐,又是皆大欢喜。万宝成在船板上见此已知琴曲之成功,心中大喜,此广陵散正是出自他的改编,由令丹和彭澎所演奏,前面是二人交替弹奏,彭澎善于舒缓和留白,而高潮“玉碎”“杀伐”则是出自令丹之手。

数日后,眼看就是下元节,孔南孰和三姑夫妇二人,已经得知了女儿令丹为他们“设斋讲”的事,三姑对南孰叹道:“有女如此,既便我明日就死了,我也值了。”南孰说:“这么好的女儿,可惜我出身微末,你娘家也…不然来下聘礼的就不只是这些穷邻居了。”十月十五日下元节当日,一队道士在蒋王庙诵七七四十九遍《老子五千文》,为南孰夫妇二人祈福、消灾、解厄。这是释奠太学当日散场后,客师自告奋勇替令丹联络的,令丹只是出了银子,其余就都是客师全权负责去办理妥当的,作为答谢,令丹请客师等人游蒋山下元庙会。

楼客师提前找药王哥帮忙借了一套驴车,早早就自己赶着去接上了张三哥和硕儿,再进城接上令丹,一行人出东郊游蒋山脚下的下元节庙会去了。近几年的下元庙会日渐冷清,这天只是在蒋王庙门口细柏树林荫道和延申的方向上略有一些进香的行人和小商贩,一些驴子车马停在树下,稍远一些道路两边没有树木的地方,席地坐着一些卖编织品、纺织品、陶瓷器等日用品的小贩,蒋王庙旁边另有两趟简陋的茅草棚子,一趟是草市,里边是更为集中的摊位,无外乎也是这些用品,但多了一些卖糖人、卖摊酒饭、桃汁汤等吃吃喝喝的摊子;另一趟棚子是休息区,有几个远道的胡商在歇息,还有十个八个衣衫破烂的流民,旁边几个卫戍士兵和税吏在玩蒲戏消遣。硕儿见状觉得扫兴,进而变为心绪不宁,便嚷着要回去,张三哥劝道:“才刚驻了车马,好歹走一个来回。”令丹也觉得有些过意不去,这庙会全然跟想象中的热闹情景是两个样子。还是张三哥解了围,他远远看见休息区的那个棚子里,一个道士跟官吏和卫兵们聊得火热,看身形年纪,好似元启,就忙叫众人一同去看。走近方知认错人了,但巧在令丹却认得这个道士,正是卖豆腐的“竹林孔”,令丹心想终于找到了一件有趣的话题,便说道:“孔道长,可还有豆腐卖么?”竹林孔笑道:“有!有道观一刻,我就有豆腐一刻。你也认出我来了,宝师傅怎么没来?今儿要吃几块?”令丹对硕儿等人笑称:“万师常买他家的,没有这豆腐,恐怕就弹不成广陵散呢。一定吃几块尝尝。”就取出十钱,买两整块,叫竹林孔均分做四份分给四人。竹林孔听令丹捧自己,忙蹬鼻子上脸,口若悬河道:“女公子巨眼识货,竟说出了贫道豆腐的本源,是我每日寅时于茅山上竹林中取新鲜仙露、配仙丹仙汁点化而成,这也是‘竹林孔’名号的来历了,凝固之后,贫道再带下山来,虔心东行,于辰时到得俗世之中。人生于寅,业兴于辰,常吃贫道的豆腐,可以延寿兴业,大有裨益。”几人听他吹嘘,边吃了起来,确实口感味道极佳。这时一旁一个圆脸细眼的青年税吏,名叫阳惠朗,催促收税,客师又好气又好笑地说道:“市律,值百抽四,两块豆腐总价十钱,计税不足半钱,官爷说收税,是消遣我们吧?”阳惠朗冷笑道:“你们平日私家里买卖,也逃漏了不知多少,今日在大市里,当着我的面,如何不交?不足半钱算作一钱,算今日的,老子云‘三生万物’,再加三钱,算补交往日的。总共四钱,四刻摊分,卖家出一个钱,买家出三个钱,即刻结付,勿再多言。”众人无不惊得哑口无言,客师掏出三枚六铢钱拍在桌上,本想臊他一番,不想阳惠朗先指着钱上“六铢”两个字说道:“你神气什么,军爷们都在,你恼了本官,就捉你去,告你诅咒圣上,可是大罪。”客师怒道:“你道是‘太建六铢钱,叉腰哭天子’,这童谣浑话岂可当真。”客师刚说一半就发觉自己中了计,其他人也连忙陪说许多好话,匆匆离开了。原来这句童谣是当时民间取笑六铢钱上的“太货六铢”四字里的“六”这个字,像一个人在叉腰痛哭。阳惠朗志得意满,也只是逞逞威风,并不过分为难,任凭三哥他们离开,竹林孔在一旁哂笑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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