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高山仰止54(1 / 2)

那年,江野被送到了训练学校。

整个学校里的人员构成非常简单,只有他一个学生,其余的就是各科课程的老师和一个负责餐食的厨师。所有老师完成每天的教学后就会离开,厨师郝师傅准备完每日的三餐后也会离开,所以学校里常年只有江野一个人居住。

江野在这里最常见到的一个人,是那个教他搏击、武术,给他做各种训练,教他使用各种武器的年轻男人。

那个人,他叫他老师。不是搏击老师、射击老师或者李老师、刘老师,就是老师。因为江野并不知道他具体负责什么,好像除了文化课,所有事情他都在管。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姓什么。每天朝夕相处的人,是自己最陌生的人。

老师总是板着一张脸,老师从来都不笑,这是江野对这个老师最初的印象。然后是老师无比的严格、无比的严厉,而与此同时老师无比的厉害。他精通格斗擒拿、柔道武术,熟练使用各种各类武器器械;通晓基础的医学知识,能自己做简单的外伤缝合包扎;动手能力超强,没有他制作不成的物品、没有他维修不了的东西;而且包括攀岩、跳伞、游泳等等各种运动都在行;还会大提琴和吉他在内的两三种乐器……除此之外,他还有见识、有阅历,他的心中有江野从没见过的山丘和沟壑,有江野从没听过的名山大川……他是年少的江野,一直仰望的人。所以听从他,不仅仅是因为打不过他,还有因为真的钦佩他。

然后是,老师和自己很像,话很少,话非常非常少。除了教学,老师似乎没有和自己说过太过的话,连吃饭了吗?睡的好吗?做噩梦了吗?这样平常的话,一句都没有过。所以江野来到学校两年半后,两个人的关系依旧像是初见一样生疏。

关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破冰的呢?大概是那年冬天,江野生病了。温度突然的大幅度的下降,终于成了压倒这个每天高负荷学习、练习的十几岁的少年的最后一根稻草。那天江野完成了十公里的越野训练后,脑袋不停的发晕,胸腔里憋闷的像是随时喘不上来气一样。但他没有把自己的不舒服说出来,他拖着灌铅一样沉的腿洗过澡后,把冷的发抖的自己摔进被窝里,沉沉的睡了过去。

似乎刚刚闭上了眼睛,闹钟就响了。江野伸出软绵绵的胳膊按下闹钟,瞥了一眼窗外依旧漆黑的天色,咬牙撑着像面条一样发软的身体坐起。脑袋里乱糟糟的,只有一个想法非常清晰,就是非常非常不想起床。他没有别的要求,就想再多睡一会儿,不用太久,半个小时就够了。但这事情不可能,他知道。所以他没有继续赖床,直接把自己从温暖的被窝里拖了出来。

早上是冬泳训练,老师说早起游个泳可以让人更快的从睡梦中醒来。江野抽了抽不通气的鼻子没有反驳,脱下了衣服揉了揉因为高烧而浑身疼痛的关节,爽快的跳进了结了薄冰的后湖里。老师说的对,巨大的温差真的让他瞬间清醒了。可他没有如同老师教的那样自在的浮起,反而如同一颗石子,咚的沉了下去。

老师是知道江野会游泳的,因为了解江野的水性好,所以在江野入水后没有浮起来这件事情他并没有太担心。可时间一点点过去,他看着连水花都没有翻起一点的水面,反应过来事情不对劲,于是慌忙脱掉外套跳进了水里。

江野醒来是在第二天的下午,老师坐在他床边的椅子上垂着头打着瞌睡,柔暖的阳光笼罩在他身上,让他看起来生出一点平易近人的亲和感来。江野眨了眨眼睛,轻轻的动了动,老师立即清醒了。

和想象中柔声细语的关心问候不一样,老师见江野醒来,说的第一句话是:“江野你脑袋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江野低下目光没有说话,老师又说:“你发高烧了怎么不提前说一声,还往冷水里跳,不想活了?”

为什么不说?因为说了没有用,没人关心、没人在意。生病了也要学习、训练,做不好一样会被罚,生病不是理由,甚至连借口也算不上,所以为什么要说呢?

江野一直不回话,如果在平时一定是不被允许的,但这次老师没有说什么,他用手贴了贴江野的额头,然后扔下一句“今天放假”就走了。

从那天之后,老师还是一样很少说话,但江野能够感觉的到,生活好像有什么地方改变了。比如江野在攀岩拉伤肌肉后,宿舍书桌上会多了一些热敷镇痛的用品;比如江野在得了流感后,午饭会多出一份热乎乎的手擀面。江野知道那不是食堂师傅的手艺,味道不一样。可他没问过,老师也没有说过;比如江野障碍跳落训练崴伤脚后,老师会把他背回宿舍,会把外敷的药品挂在他门外的把手上;再比如江野生日的那天,从室内训练场走出来后,在换鞋区看见了放在自己鞋子旁的生日礼物。

那天江野没有回宿舍先洗澡,他握着那只装着袖扣的精致礼物盒,用搭在颈间的白毛巾擦了擦头上的汗,起身跑去了食堂。他一进饭厅立即从身后捂住了坐在椅子上休息的郝师傅的嘴,示意他不要出声,然后直接跑入了后厨,把端着窝了一整个荷包蛋手擀面的向外走的老师堵了个正着。

“……这个,我来这儿检查后厨的卫生……”老师有些不自然的解释着。

江野点了点头没有搭话,只是把目光移到了那碗热气腾腾的生日面上。

“哦,这个,是我的午饭。你,你知道的……郝师傅的菜吃多了,就还是有点,有点那个……”老师继续磕磕绊绊的说。

“哪个啊?”郝师傅抻着头问。

“啊,就,就是还挺好吃的……”老师的表情非常、极其的不自然,显而易见,他不是一个善于撒谎的人。

“能分我点吗?”江野问。

“啊?什么?”老师把目光从郝师傅身上移回来。

“老师的午饭,能分我点吗?”江野看着老师问,但他又不想让老师尴尬,于是笨拙的找着借口说:“就是,老师你知道的,郝师傅的菜,吃的多了,是有点那个……”

“哪个啊?”郝师傅哼了一声站起。

“就,就是特别好吃。”江野转头看向郝师傅解释着。

“哼……”郝师傅没有被他们两个糊弄住,一甩毛巾傲娇的走开了。

那天江野和老师分了那一碗手擀面,老师把一整个荷包蛋给了江野,江野又把它用筷子划开,把大的那一半给了老师。那是他们第一次在一起吃饭,这面的味道很好,但江野没说出来。

还有一件事情江野也没有说出来,那就是他觉得老师很像哥哥。不是说他像自己的哥哥,自己的哥哥,江野已经快要忘了他是什么样子的了,太久没有见过了……

日子就这样过着,虽然有的时候很辛苦,可也还算平静安稳,直到那天……

那是江野十八岁的夏天,两个月前他收到了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报到的时间在后天,目的地有点远,他该启程了。分别的时候到了,可江野和老师谁也没有提这件事情。

那天训练,江野和老师相持了一阵之后,江野终于找到破绽,趁机把老师背摔在地上。虽然是胜利,但过程并不轻松,江野几乎是花费了全部的力气,所以老师倒地后,他也跟着摔倒了。

江野跪在老师身边,躲闪着目光有些不好意思去看他,老师却没在意自己格斗失败的这件事情,他抬手揉了揉江野的头发,温声说:“毕业快乐。”

快乐吗?

江野不知道,要离开生活了这么久的地方,比起期待,忐忑更多。未来是什么样子的他不知道,别说未来,就连现在的外面世界的样子他也不知道。但江野没有把这份担忧说出来,他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他在老师身边坐下,咬了咬下唇说:“老师。”

“嗯。”

“有件事情我一直没告诉过你。”

“嗯。”

江野拨起了自己外层的头发,在鬓边贴近头皮的位置,那里有一个三角形的空缺。

刚来的时候老师对他管理的非常严格,衣食住行每一样都必须规矩板正,就连头发只能留短短的寸头。后来时间长了,江野偶尔没有及时剪头发,老师也不会因为这件事情多骂他,可这样奇形怪状的发型是不可能允许留的。

江野看着老师,有些得意的笑着说:“我自己剃的,之前还试过很多别的形状,有一次我想剃一个鲸鱼,没控制好,剃成船了。”

老师听了没有责骂他,他只是温柔的跟着笑了摸了摸江野的头。江野看着躺在垫子上笑意深深的老师,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身侧,让他看起来格外温暖。要和眼前的人分别了,世界上为数不多与自己亲近的人就要分开了,以后还能再见吗?以后还有机会练习格斗吗?以后还能吃到热气腾腾的手擀面吗?或许没有了吧。想到这江野心里又开始难过,分别的悲伤像是浪花一样一下一下、一翻一翻奔涌而来,砸的他心口发酸,眼眶发热。

江野张了张嘴,想对老师说自己很舍不得他,舍不得离开他。这话在他嘴里转了好几遍,一出口却变成了:“老师再见。”

江野说完趁着眼泪滚出眼眶之前把它们尽数倒了回去,然后起身离开了。他不想让老师看见他难过的样子,他不想让任何人看见自己软弱的样子。

训练场的门轻轻关上了,老师没有动,他在阳光里躺了好长时间才起来,他走到换鞋区,看见自己的鞋旁边放着一只很大的包装精美的礼物盒,他小心翼翼的拆开了它,里面是一只工艺精致的木制飞机仿真模型。小时候他曾一度梦想做一名飞行员,他没有和江野提起过这件事情,也不知道江野是怎么得知的,就像他不知道江野是什么时候制作的这个模型一样。透过飞机模型的挡风玻璃,他看见驾驶室里放着一只木制的海豚,副驾驶上是一颗木制的栗子。他慢慢的打开了飞机驾驶舱的舱门,从里面拿出那颗小小的木制栗子,用指尖轻轻摸了摸。

他似乎还能听见身后训练场上的训练声,他在这里第一次见到江野,第一次和他说话,第一次教他训练他,第一次做他的老师。训练声还在回响着,但他没有回头,他抱着那架飞机,径直的走出了训练场。

明天,他不会再出现在这里了,江野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了,是时候说再见了。他并不难过,相反的他很高兴可以看见江野能够迎来自由的未来。他只是,很舍不得。

夜晚来临的很快,趁着夜深人静江野整理了自己的东西,这些年老师送给他的生日礼物,都被他一件一件小心的整齐的摆放在行李箱底。接着他打开衣柜,拿出了自己全部的衣服,一件一件的收纳整理。在收拾外套时他忽然摸到口袋里有东西,他掏出来看了,是个非常漂亮的礼物盒。上面附着一张贺卡,手写着:祝江野同学毕业快乐,别离在即,望君能以奋不顾身的勇气去拥抱无限可能的未来。

江野轻轻摸了摸贺卡上好看的字迹,心里微微发酸,但更多的是感觉温暖。他的一颗心被这样的情绪包裹着起伏不停,这时,宿舍的门突然被砰的一声踹开了。

江野几乎没有犹豫,他转手从书桌上的笔筒里抽出一把刀,对着冲进来的人扔了过去。刀精准的扎进了来人的手腕,他哇呀大叫一声,摔了端在手里的武器。

江野也不细查到底是什么情况,反身就冲着窗户处奔去,他刚要翻窗跳出,听到身后武器上膛的声音和随之而来的威胁声:“别动。”

江野双手举过头顶示意着转回身,看见门口涌进来十几个端着武器的成年男人,他们瞄准了他试探走近,最前的四个人分开两侧,两左两右把他擒住,对着门外回复:“按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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