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千里归来惨裂心肺46（2 / 2）
魂归来兮山之阿，左田舍兮前大河。缅畴昔兮轻车过，揽佳城兮峰峨峨。此间乐兮乐如何，谓异日兮罔择佗。言近戏兮乃非讹，入新宫兮以婆娑。呜呼五歌兮歌且哦，惬其所欲兮佩环和。
魂归来兮望清阈，碧山之南兮横塘之北。枫林月落兮松径黑，瞻门庭兮载登陟。曩去故里兮泪沾臆，亲囊揽祛兮语唧唧。我今归兮胡不我即，若有睹兮走而匿。呜呼六歌兮歌且忆，恍惚空阶兮长太息。
魂归来兮登影堂，罗牲醴兮飶且香。省姑嫜兮心彷徨，欲前致词兮听茫茫。始裴褢兮由房，抚尘封兮嫁时箱。适将去女兮复回翔，灵风䬃䬃兮灯无光。呜呼七歌兮歌弥长，古有空同兮赋结肠。
太湖县古时曾归属楚国，自然存在着一些楚地的遗风。譬如民间一直流行着“叫魂”的习俗。民间认为，小孩子在外受到惊吓会失魂，晚上睡觉会出现梦呓、无端惊醒等现象。母亲便会待孩子入睡之后，拿出一只饭碗，盛些清水放在灶台上，再拿三根吃饭的筷子插入水中。一只手扶着筷子，一只手从碗中蘸水从筷子上端淋下，同时口中念念有词，直到筷子在碗中立稳。然后，嘴里念叨着孩子的名字，喃喃自语道：“我儿是在哪里受到了惊吓，家神祖宗带着孩子过桥过沟，送回家中，安神睡觉哦……”一直念叨着走到孩子跟前，再返回厨房。如此三遍，坚持三日，受惊走失的魂魄就会回到孩子的身上。虽说是迷信，但是母亲对孩子的爱却是真挚而深沉的。
李振钧在这里借鉴杜少陵《同谷七歌》的艺术形式，融入了家乡太湖地方的民间习俗，十分担心在远方去世的妻子的魂魄不能回到故乡，便像母亲为孩子叫魂一样，满怀凄怆地为妻子招魂，呕心沥血写下这一组令人动容的《魂归来歌》。在诗中，李振钧一边引导妻子的灵魂从万里之外的福建榕城启程，经过皖江，到达乡县，回到故乡，一边想象着沿途的所见，回忆着相关的往事，如泣如诉，真切动人。他想象着妻子的灵柩在福建榕城启程时，岳父岳母抚棺嚎啕和内兄内弟们忙着奠酒送行的情景。骨肉分离，你却无法与亲人话别；生前与保姆形影不离，如今却孤独的上路。天地为之动容，日月为之无光，海风为之嘡㗳，青山为之垂泪。
灵柩上船，从水路进发，将至豫章。在豫章任职的内兄早已心如刀绞，热泪滂沱，急忙催促家人杀猪宰羊，准备路祭。只可惜啊，呼妹不应，斟酒不尝。兄妹复见，一副漆黑冰冷的棺材将兄妹隔开。看不见亲切的面容，听不见熟悉的声音，天人永隔，悲痛不已。
船到皖江，龙山高耸，山上松树苍翠，湖中水面平阔，家园在望。两位姐姐想念着远行的妹妹，不相信她已去天国，赶到湖边，满心欢喜相见在即。远远望见船身裹素，丹旐飘飞，才猛然醒悟，禁不住大放悲声。永别了，永别了，亲爱的妹妹！难忘姊妹情，来生再相会。
换了一只较小的木船，由长江驶入皖河，再由皖河进入长河，很快就来到了家乡太湖的地界，顶着漫天风雪，家族中的晚辈们披麻戴孝赶到渡口迎接，哭声震天动地。随后在村外举行了一场隆重的祭奠。写着汪正珠名衔的丹旐在风中飞舞，晚辈们神情肃穆，虔诚祭拜。李振钧一身黑衣，想象妻子生前顾盼生姿的美丽姿态，如今却静静地躺在密闭的棺木中，再也不能相见一面。他再也顾不得男儿的体面，抚棺痛哭，泪落如雨，任凭大家劝说，就是止不住悲声。
人们冒着风雪，簇拥着棺木走向墓地。在进行了一系列庄严的祭奠仪式后，棺木被缓缓放进土中，一座新坟垒起，死者入土为安。看着眼前一堆隆起的黄土，李振钧想，如果妻子还是在福建治病，终有见面的一天，而一旦进入这堆黄土，就永远也没有见面的机会了。从此以往，天人永隔，相逢除非在梦中。
李振钧环视着妻子的新坟，记忆深处的一件往事涌上心头。那年清明前后，妻子的身体调养得不错，他陪同妻子一起去龙门寺进香。进香过后，他们一起寻觅龙门寺的古迹，在清远禅师创建的灵光台前，发思古之幽情。而后还去了百合山。就是在那一次，在生长着一丛茂盛的百合花的地方，妻子突然拉着他的手说：“我死后，你就把我埋在这里吧，你看这里的环境多好，不用挑选别的地方了！”李振钧急忙打断妻子的话：“不许你瞎说！我们一定能白头偕老！”汪正珠抬起眼睛，一丝隐隐的忧伤藏在眼底。她摇着丈夫的手，幽幽地说道：“你答应我嘛，我会在这里等你！”李振钧抬起右手挡在汪正珠的嘴前，想要阻止她继续说下去。汪正珠没有继续往下说，只是看着李振钧的眼睛等着他的回答。没有想到的是，妻子竟然先他而去。他也只好遵从妻子的遗愿，将她安葬在这块她生前十分喜欢的地方。李振钧想，恐怕用不了多久，自己就会来陪伴着心爱的妻子，永远不再分开了。站在妻子的坟前，李振钧久久不愿离去。眼看天就要黑下来了，经过众人一再苦苦劝说，他才拖着沉重的双腿，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下得山来，李振钧举头眺望妻子长眠的那座青黑的山峰上方那片湛蓝的天空，默默祈祷妻子在那里会有一座精致玲珑的楼宇，就像她曾经梦见过的一样。李振钧独自一人经过横塘，走过枫林松径。脑海中满是汪正珠的影子。他想起去年春天，妻子远行之时泪下沾襟的样子。出门时，他替妻子提着行李，妻子揽着他的衣袖，走向马车，一路上唧唧哝哝，有着说不完的话。妻子再三叮嘱他要抓紧时间准备下一年的乡试，希望他早日取得功名。直到亲手把妻子扶上马车，帮助妻子调整好坐姿，真是难舍难分。直到最后分别的一刻，他掀起车帘，将头伸进车内，妻子早已泣不成声。真个是“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李振钧试了试眼睛，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嘴里喃喃自语：“正珠啊，你为什么走得那么匆匆？你为什么不跟着我回家？”李振钧下意识地回头四顾，仿佛妻子还在身后的某个角落里，等待着丈夫带她回家。夜深人静的时候，李振钧精神恍惚地站在屋前的台阶上，发出长长的叹息。
丧事的最后一环就将汪正珠的牌位送进祠堂，以供四时祭祀。祠堂上罗列着三牲和美酒，散发着浓浓的香味，妻子啊，你尽情地享用吧。你不用心系公婆而坐立不安，不用担心家里的亲人而苦闷彷徨。只是我多想向你诉说衷情，却不知道你是否听见。当初你嫁过来时是那么美丽，那么快乐，如今每当我手抚你的嫁妆内心又是多么悲伤。一切都历历在目，一切关于你的回忆都如同利刃一般刺进我的心房。就在我将要告别你回去的时候，突然灵风飒飒，灯光暗淡。是我不忍心离开你，还是你舍不得我离去？没有你的日子我将怎么度过啊，失群的孤雁还能活得快乐，活得长久吗？人们啊，不要惊诧我的哀歌如此悲苦，前代的空同子先生曾经因为妻子的去世而写下了长长的《结肠赋》，我的歌声怎能不比他的更深沉，更绵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