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那年江湖曾风雨(1 / 2)

神州陆外,雾隐仙洲。

海上云深雾漫,岛屿星罗,无数礁石暗流错落相间,宛如一局阵天地大阵。

岛上峰峦叠嶂,幽谷林深,仿似龙身蜿蜒盘绕。

渐至东岸,山势陡然险峻拔高,其上怪石嶙峋,如狰狞龙首昂然入海。

但恨天劫斩落龙首,而今海浪涛涛里且听孽龙悲鸣。

为江湖传说里,近两百年前魔门之首、太平道天师孙恩兵解飞仙之处,便是这苍龙岛上断首崖。

千年绝峰孤立海湾,峰顶那座草亭,更显几分孤寂。

海天一线处,乌云密布不时挤出几声闷雷,配上几丝细碎短促的闪电。

风里夹着丝丝凉意的雨,润湿亭中男子的发梢。

一身白袍大袖随风如雪,青丝张扬飞散,透着高傲不羁的洒脱。清隽面容五官如刻,高挺鼻梁上剑眉斜飞。

那双明眸蒙受大难,只剩了娟带掩住的空眼眶,往昔丰神俊朗的神姿仍未弱半分。

薄唇轻抿,空灵悠远的箫声中,膝上的刀忽而铮鸣,隐有不甘之意。

他伸手,细细地摩挲鞘上古朴玄奥的纹理,似在安慰最亲近的兄弟。

一声轻叹里,刀身上点点星芒慢慢散去。

可惜了天下第一神兵碎星辰,藏了锋芒,随他萧长空绝迹江湖故事里。

弦动,一曲九天,穿过雨幕。

初听雨后明媚轻快,觥筹交错间快意恩仇。继至沙场金戈铁马,刀光剑影里悲凉生死。再是风萧萧兮大起大落,胡笳渐远中拨马南归,欢歌笑泪中悼念同袍……

弦声越发苍凉悲怆,亦只有知音听得懂隐着的心事。

剪不断,理还乱。

现身亭中的青衫书生,似要用那几根弦,倾尽旧时波澜云谲的风风雨雨,是是非非。

良久,趋于无声的箫,忽而发出锐鸣。

“又是一年,叶长歌,别来无恙!”默然片刻,萧长空饮罢壶中酒,轻轻低语。

弦乱,书生嘴角含笑,温文尔雅中星眸深藏一抹凝重:“怎知是我呢?”

萧长空轻拂衣袖,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笃定道:“小霸王那双手,横得了槊,却赋不得诗。如今能来看我的,唯你和他。只你向来矜贵,身边总有人相随。”

侍剑青年放下手中食盒,向他行礼后开始布菜斟酒。

萧白衣最爱插科打诨,叶书生对他向来没奈何。弹指间酒杯稳稳落入他手中。这才笑骂道:“还好在扬州君莫笑买了酒菜,堵你这张贫嘴!”

长空举杯轻嗅,有些怀念那些年喝过的种种美酒。“好清冽的醇香!我想起长安花满楼的百花醉。还有三层那间临东市大街的包厢,我们四人可是常客。”

书生浅酌,望向远方。“小霸王原本要来,只是北方的沙钵略死了,他被隋帝派去册封新可汗了。”

“当年北伐何曾想过苍狼也肯臣服,想必隋室一统天下也不远了。”杯在唇边,萧长空凝望远方,放下了心中最后一点念头。

叶书生刻意提起神州之事,只为道出久藏心中的问。“长空,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吗?”

“小霸王跟和尚不在,只跟你这书呆子喝酒,总觉得不够畅快。果真俱往矣,只看今朝。”箫长空杯凑在唇边,笑容里尽是怅然洒脱,只是不答。

饮尽杯中酒液,砸了砸嘴。掌中劲力一吐一收,隔空抢过酒壶痛饮起来。

酒尽,壶碎,人已飘出草亭。

“再不回去,家里的娘俩都要闹了。叶长歌,酒有尽处,人有别时。这岛,你们三个,莫再回来了。”

书生不料他突然逐客,望着那背影出尘,眼中神色越发复杂惆怅。

“长空,真要在孤岛了却这生么?以你的脾性,区区梁帝宝藏怎会看得如此重。明明只要说出来,一切就都不会发生……”

萧白衣矗立崖边,挥手打断他。“书呆子,江湖不是你看的那些书里,哪有那么多的如果……,星辰刀隐,是我用这双眼睛发的誓。你该知道我的坏脾气,不想做的事,便一定不会屈服。”

“萧长空,太子要你交出宝藏,保你不死。”

侍剑青年挺身踏前,古琴碎裂,长刀扫出一股凌厉刀芒,怒射白衣后心。

男子只把刀鞘一翻震退对方,纵入崖壁阴影。

那青年踉跄后退,伸手入怀掏出信号拉响,炫目火星射入半空。

雨停,入夜。

一艘艘大船,与半空那轮明月,同时破开海上浓雾,破碎百年的宁静。

岛屿深处,诸峰鳞次栉比,护着一片广阔山谷。谷中紫竹密布,鸟鸣山幽,鸡鸣狗吠。近有竹楼相错,远亦阡陌纵横,汇成一卷世外桃源。

月,仿佛被血色浸染,蒙上了一层红纱。

侵入者轻车熟路,将谷外垭口的墨家机关,谷口竹林的武侯阵法悉数破去。

刀如林,盾如山,蜂拥入谷不断变幻的铁甲阵内,又暗藏着众多蒙面高手。

谷中人遭受突袭,猝不及防中死伤者众多。仍有不少人身手不俗,精通军阵杀伐。最初的慌乱后,很快反击,突围,拼死从来犯的敌人手中救下一些妇孺老幼。

更有数名男女高手,武功奇高,游走于最危险的地方,予敌重创。

昔日铁马冰河的玄霜骑,于最不利的形势下仍然令南陈最精锐的遁甲久久无法合围。

然而他们面对的,是内奸的背叛,是三千遁甲,是匿藏了身份的各方高手。

举世皆敌。

血腥喧嚣里,一抹紫影穿行在舍生忘死的人群里,娇躯如梦似幻,举手投足像是火焰精灵,跳动着世间最美的舞蹈。

莲足轻点紫衫摇曳,敌人纷纷惨叫抛飞,试图阻挡她的人,伤势如火焰灼烧般惨烈,重甲在身也无济于事。

可个人的力量,终究改变不了局势。

谷底深处,幸存者退入了那座黄天洞,余下的数十战士紧握兵器,虽血染衣襟,仍坚毅不屈地守护在外。

包围圈在慢慢缩紧,幕容嫣怀抱婴儿,美目中满是忧心。

明眸透着野性与倔强,像最晶莹剔透的蓝宝石。轻纱掩藏下的,绝不是我见犹怜的柔美,而是雪域寒霜里冷傲倔强的孤梅。

“臭小子一定饿了,哭得还挺响亮。”萧白衣轻轻搂上她的香肩,温润如玉。

仿佛卸下了所有伪装,只剩为人母的温婉爱怜。她低头,哄着啼哭不止的婴儿,一边低声安慰着洞中满目惊恐的老人孩童。

大敌当前,只要他在,她便安心。

刀盾铁甲铿锵,白青玄赤黄,金木水火土,威名赫赫的南陈五行遁甲阵就此合围。

银色蟒纹铠的少年排众而出,朗声道:“萧大侠,大陈武帝与令尊有兄弟之约,你只需交出宝藏之秘,小王顾念旧情便就此撤围。”

“阿弥陀佛……”白眉老僧悠悠渡出,正是少林德高望重的神僧忘尘。“萧施主,你独握宝藏终非善事,交给南陈更非良选,不如依老衲浅见,交由少林与书院共掌,可否?”

“萧长空,交出宝藏,饶尔不死。”

“萧贼,你当年学了各门各派的武功,如今用宝藏回馈武林也是应该。”

“桀桀,萧长空,你不交出宝藏,吾等便翻遍神州内外,杀尽所有与你相关之人。”叫嚣之声,不绝于耳,一如当年西山旧景。

云雾深深,血月缓缓蒙上一层黑纱,越来越淡,似要隐入虚空。

萧长空这时抬头“直视”人群平静说道:“我自十五岁独闯北方。草原求生,横刀击胡,征南逐北,皆是他们生死相随。可你们说,乞活军势盛而桀骜,长空狂放而目空,必成祸乱天下之源。我遂当着隋帝的面,散尽五万玄霜铁骑。”

“于江湖里遇一生挚爱,携手逍遥。你们又说,日月为明,长空入魔,危及武林。我封了星辰,归阀隐世。还有人说,山河社稷,倾国宝藏,长空以退为进以阀谋事。我遂刺瞎双眼,携众隐居海外。”

“然而你们,还是来了。是我萧长空,怀璧之罪,罪该万死吗?”

“既如此,老朋友,就再战一场吧!”他缓缓握上刀柄,全身衣袂无风而动,凛冽杀气升腾,仿佛一柄缓缓出鞘锋芒渐露的刀。

血战余生的人们纷纷站起,苍凉悲壮决然里,冲向杀机森森的铜墙铁壁。

生命的最后一刻,面对仇敌,血尽骨消,银牙尽碎。

璀璨的星芒,照亮了血月隐去,那黑暗恐惧的夜。

“阿弥陀佛,徒增杀孽,罪过罪过。”忘尘神僧口宣佛号,闪身开去。

这一刀霸绝无比,天地间只剩星空璀璨的刀。

银甲少年间不容思,禁不住刀意森冷的压迫,喉中发出呜咽之声,勉强提气纵身,枪化重重虚影,迎上刀锋。

惊神枪现,纵星辰刀亦不能小觑。

目不能视,心,身,念更为灵敏。长空凌空一刀,轰然下击。

刀锋狠狠劈上枪尖,迸出莫可匹敌的刀气,尽数轰至银甲胸臆。甲衣银光一闪,泄去大半劲力,少年仍是一口鲜血喷出,无力再战。

一刀之威,恐怖如斯。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