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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对方回答,他便迫不及待地说道:

“因为凡人,就是这样一种生物。只要得知世界上有神,就会去信仰神;得知有天地,就会信仰天地;得知了权力,也会信仰权力……就算蒙上我们的双眼、闭上我们的耳朵和嘴巴,也依然如此。

因为我们中的大多数——甚至是全部,都太弱小了。”

他温和地看着这个极人:

“但现在,情况改变了。我们发现了‘照射’,这种力量,能够帮助我们繁衍生息。只不过……”

“真炁并不是无穷尽的。”拏离接上他的话,“极人能将灵力转化为真炁,你们再将真炁转化为照……没有了极人,就没有照,这才是你的祖先,要违背誓言的原因。”

“对。”袁绍点头,“我看过先祖遗记。极人不通的‘秘文’,在我们这里却是小孩也能学习的语言;我们无法对抗的生老病死,却是极人早已破解的谜题……极人和凡人是不同的,却不是敌人。或许从造物的角度来看,我们都不算完整,但现在有一个机会,能让我们一窥真正圆满的未来。”

他恭敬地握住了拏离的手。他指尖凉意,沿着皮肤,一点点蔓延。

袁绍瞳孔颤抖,似乎用尽了所有力气,以至于发出的声响,更像重重叹息:

“——请仙师垂怜,与我们、共筑仙朝!”

良久,拏离垂下的眼睫,终于抖动两下。他握住了袁绍的手,用一种轻巧、却难以抗拒的力量,将其剥离。

“有一件事,你说错了。”

他注视着对方的双眸漆黑深邃,仿若两颗陨石。

“我们没有什么不同。”

拏离过转身,向林中走去。走过潮湿沼泽,走过残破庙宇,旧日的神像在废墟中屹立,前路沿着新芽铺展。

道路尽头,一个人影不知站了多久。蔺含章摆弄着手中几根植物,那洒落身姿,居然和他那年御剑经过,所看见院中分拣草药的少年,逐渐重合了。

“师兄为何不答应?”

“你认为我该答应么。”

一问一答间,二人距离已缩得极近。蔺含章手指一抖,掐断了草茎,苦笑道:

“他们的理想,才与师兄一致吧。那抛却凡俗的上界,怎么能算圆满。”

“你说得没错。”

蔺含章却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腕,握得极紧:

“你可知他所求的是什么——他要你永生永世都困在这洞天里,直到他们拥有面对极人也可自保的能力……只凭你一个人,即便你已是化神,也供养不了这么多张嘴。”

“这我也明白。”

“拏离,你以为我定会陪着你么?”

“……不。”拏离抚摸着他颤抖的手指,“一路艰辛,你已经受苦了。”

此话犹如宣判了他的死刑般。听在耳中,蔺含章居然感到了一阵头晕目眩。他是反派,拏离是主角,他们注定要分道扬镳。而多年努力,竟成了这一刻的铺垫……如果无法改变这局面,没准他真的会将这荒诞的故事杀穿。

蔺含章思潮翻涌,额上居然浸出了冷汗,腑脏也有几分扭曲疼痛。他的身形突然佝偻了,头颅重重埋在拏离颈窝里。眼前,是阴阳蛛的幻象——那是另一个他,面容成熟不少,看起来沧桑忧虑,饱经风霜。

那是他不曾见过的样子,也许是他不曾挣扎的样子。那个他无声开口:

——你们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闭嘴!”

他一阵昏沉,眼前的一切仿佛失了色彩。良久,才听见拏离轻柔嗓音:

“他们和我们,其实没有不同……”

“师兄。”

蔺含章努力睁开眼,将双膝砸进淤泥里。看见对方从来淡然的神色,渐渐爬上肉眼可见的慌乱,他心中竟有一丝酸楚快意。

“拏离,你若悲怜苍生,可也包括我吗?”

对方身形一僵,拉着他衣襟的手猝然收紧:

“你……”

他的话没有说完,一声巨响,突然从空旷的天顶传来。

是炁——或说是照——那引雷的飞鸟,不知为何从空中爆开,化作一团火球。

自己亲手注入了真炁的巨兽,就这么解体分散,化作一块块金属碎片。而其中,一个轻飘的影子,如断线风筝般坠落。

那是袁术的身影。

顾不得更多,拏离闪身接住了这下坠的少年。但同时,一串清晰的脆响,也从袁术身体内部发出。

他不受控制地张开嘴,鲜血流淌过结着冰霜的面孔。凡人,太脆弱了,脆弱到仅仅是拏离接住他的动作,就冲碎了他的脊椎。

“我……看、看见了。”少年艰难发出声音,血水哽咽,将他的话语冲散。

“世界……形如鸡卵……在云、云层上……可以看见它的轮廓……咳——外面是、黑色的……像黑夜……但、其他的世界……就悬浮在、黑暗中。”

他的呼吸渐弱,声音,也轻到要贴近耳边才能听见:

“下次……你再多分一点真炁……一定能去……去、月亮上……”

他的瞳孔散开了,如倒映天空的一面小镜子。拏离突然抬手,将一道真炁打入他体内。

“师兄,凡人不能……”

蔺含章的声音,被他自己止住。因为那一道道菁纯的真炁,在灼烧皮肤后,分明沿着筋脉铺展开来

——就如那日,他以真灵强行灼烧,阔开的灵脉一般。

只是要多少真炁,才能完全将一个凡人的筋脉篡改——拏离又怎会知道这件事。

“我不要……”

袁术以仅存的力气,推了开了带给他生机的那只手。

“我想……做凡人。”

少年终究是死了,死在对天外的鲁莽探索中。他甚至没来得及描述,他到底看见了什么,就死去了。

拏离放下他的遗体,转过身。他的身影,在一轮旭日中被描摹金边。

“我们是一样的。”

他艰难地笑了笑,就像幻梦中那个瘦削可怜的孩子。

“极人和凡人……本就是一样的……只是一个接受了炁,一个拒绝了炁……我都明白了。”

他用力抱住了自己的师弟,以几乎挤碎他胸腔的力道。

“我——”

在蔺含章颈边,情人的亲昵呢喃中,却是从未有过的摇撼。

“我就是凡人,我是道君,从建木带走的凡人。”

第134章 血中遗物

那是诡谲的一天,平原弥漫着莫名悲沉。一只离群的鸟从遥远天空飞来,在靠近饥饿的人群时,它扇动翅膀的举动堪称诱惑,洁白羽翼闪耀着妖邪般的辉光。

元氏站在肉摊前,昨天丈夫用她孩子换了别人家的,但今天她就疯了。她背着一个死去的女孩来到肉摊前,想把她的小宝的肉身带回去。

她有七个孩子,男孩都饿死了,女孩卖给了别人家。本来说好小宝是留在她身边的,但北方又打仗了,南方也饥荒了,东边来的灾民占领了山坳,西边的野兽全部瘦成了骷髅。

人们在夜晚发出饥饿的悲叫,一阵猩红色的气息将天空灌满。她听见男人们商量吃人的事,像一阵冰凉的风从屋后灌进来,吹动了路边遍布咬痕裸露的骨架。于是小宝被偷着卖掉了,然后她也疯了。元氏呆呆地站着,她一定疯了,不然怎么会看见那只鸟从空中飘了下来。它不是坠落,而是飘落,像一片花瓣,轻轻落到地面上。

不然他怎么会看见一个神仙般的人,抱着她本该死去的孩子。

“比起把他卖做菜,不如把他给我。”

元氏浑身战栗,并非因为误解,而是因为恐惧。仙人是可怕的存在。她的父兄累死在替他们挖掘矿石的途中,母亲则死在其他矿工的魔爪下。

神仙似乎看穿了她的情绪,他伸出玉石般的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

秘文,如潮水般涌来。

“带走你的孩子,这是我的回报。”他真诚地说,“建木的极金,已经几近损毁,以后不再对我们构成威胁。我们,也不会再来了。”

许多年后,元氏剖开第一个极人腹部的那天,她依然会想起那天自己做的决定。她依然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也不知道那个孩子过得好不好,但她看见极金包裹的那枚核心,散发着灼热刺目的光芒。

此时她再次怀有身孕,还没给孩子取名。元氏把那枚金珠,小心地滚进几根极金柱内。阳极和阴极之间,形成了某种领域。打开金匣,那枚散发致命气息的核心,终于黯淡而乖顺。

“这,是‘照’。是移居地宫后的主要能源。”

她宣布;此后又过了许多年,袁照成为了亢固城的第一任城主。这个培养君主的家族传承至今,直到现在,从袁绍的脸上依然能看出母族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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