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横扫千军111(1 / 2)

北府的轻骑连连逐撵武昌溃兵。

杀一阵,放两箭,弱侧兜个圈,马蜂猛蜇牛屁股。

赶到江岸,已入了暮,北府这三十一骑却不急追击,停下马蹄,不紧不慢地张罗起了登船:

船载三十一骑,人马悠闲渡长江;

水行不过五十里,江心忽见一小洲。

刘裕叫停了船,留给了武昌守军半晚上逃命的时间。

打发人马登陆,暂歇于小洲上。

这小洲远离长江两岸,上不巴汉阳,下不挨武昌。

洲头一片回水湾,能泊三五十艘大船——

刘裕心想,西军的胆气是真破了,但凡在此处埋伏个千把来人,我的轻骑焉能从容渡水?

百年前,黄祖镇守江夏,帷帐里有一位人才做客;这位人才有两大特点,一是谁也看不上,二是谁也看不上。

这位人才,曾经当面问候过曹操和刘表的父母。

大领导想法多,当时没动他,击鼓传花一般把他送到了黄祖手下——

黄祖是武夫,脾气直,不惯着,当自己父母也不可避免地被这位人才问候之时,一怒之下把他宰了。

宰了,就埋在这个小洲上。

这位人才名叫祢衡,这个狂傲的姓名在后世里不断被人鞭尸。

当谢玄为刘寄奴讲史讲到此处时,刘裕不解,世上怎么还有这类胆大包天的喷子?

谢玄说,立场不同。

祢衡是寒门,想出人头地,只能孤注一掷;问候大佬的父母,或是在赌,或是希望大佬抬举他的胆识。

终极目的,无非名利。

祢衡点子背,没遇见宽宏大量的大佬。也是,大佬可能接受批评,可任谁也受不了自己的父母被人抡圆了问候。

你敢在六月的卷子上问候考官吗?

这位一百年前的寒门子弟,愣的要命。

反面教材并不是学渣。

他作有《鹦鹉赋》,一抒千古士子壮志难酬之激愤,一诉权贵压迫下底层人才困顿无依之苦楚;文思精巧,堪称汉魏以来的顶级赋体。

小洲因祢衡出名,所谓“藏船鹦鹉洲”。这一形胜之地,正因祢衡的《鹦鹉赋》,得名“鹦鹉洲”。

刘裕寻思,哪怕他祢衡喷人之时,多看几眼这长江的美景,万也不忍把那愤世嫉俗的杀身之话吐出口来。

正:

烟开兰叶,香风锦浪;

夕阳归鸟,明月芳洲。

出神好一阵,随行的炊家子端来大碗蒸鱼。鱼肉划成花型,使筷子挑挑,冲天的锅气钻进鼻孔里;鱼腹剐的也干净,瞅不见丁点黑膜,闻香流涎,没一丝湖腥。

“将军,请用餐吧。这是现打的武昌鱼,我使黄酒腌了半个时辰。别的不敢乱放,只用山葱、甜姜和细盐,上锅嫩蒸了片刻……”

刘裕笑道:

“鱼肠里没有短剑吧?”

炊家子呵呵一乐:

“半尺的小家伙,鱼腹只够塞进牙签子。”

“没多打两条?”

“徐记室点我随军,离军时匆忙,囊中只备了盐梅一袋、碗碟三十来只;装不下大个的渔网。”

“端给弟兄们吧。就着馍馍,一人扒两口,好歹有个咸淡味儿。”

“是。”

那人转身要去,刘寄奴见他腰甲后面夹了根竹管:

“昨夜龟山山下,击鼓时,是你吹的笛子?”

“是。”

炊家子抹干净脸上征尘,露出稚嫩的脸容;拽过腰后竹管,一双大眼里,夕阳闪烁:

“将军,这不是笛子,是八孔筚篥。”

接过筚篥,数一数,管子上果是八个眼;管口插了个木哨,嘟进嘴里胡吹两声,音色干脆利索,音量极大:

“好管子,不扭捏,这筚篥有汉子气。”

“将军说的是。筚篥本是军乐,由北朝传来;进军之时,辅之以金鼓,其声萧杀,能寒敌胆。”

“你怎么懂这个?”

刘裕打量起了少年:

“昨晚那两笛子能把人吹得手痒痒,老艺术家啊?”

少年笑道:

“我原是谯王殿下的部曲,鼓吹部曲——专一吹拉弹唱的乙士。西陵郡时跟的将军,以前在那边不快活,妈的没日没夜吹的腮疼。我……我是将军的同乡!”

“老乡见老乡!”

刘裕抚掌大笑:

“以后吃鱼,我更得小心谨慎,怕你他娘的有一天又不快活了,鱼腹藏剑,冷不丁捅老子两刀。”

“不敢,不敢。”

“咱们白直军中没有花里胡哨的‘鼓吹’,当个炊家子,埋没你这手艺了。”

少年正色道:

“将军,谈何埋没?自古治大国有如烹小鲜,调和五味,埋锅造饭,本就是我职责所在,何况也没耽搁了上阵杀敌。

属下吹着笛子玩菜刀,手里长枪短剑也照料地勤谨,从没让家伙事儿锈蚀过半点;

你再看咱这几个弟兄:

阿斯如,陇右秦人,使胡弓,用弯刀;

张狗儿,外号阴阳先生,原在广陵支摊子算命,堪舆的一把好手——

陌生的山川形胜,拿鼻子能闻出来哪儿有小溪、哪儿是坑谷;

还有胡六,老本行是土郎中,医术比敬先将军只高不低,上马是兽医,下马是军医——

这孙子进了北府,负责看管马刍草料,倒买倒卖的事儿少不了……兼能治治人头疼、马拉稀的小毛病,谋财害命的一把好手!”

刘寄奴笑拧了狼腰:

“你他哥的口气不小。杀过敌吗?”

“我也吃过猪肉,我也见过猪跑。一马离了西陵郡,追随将军已有两战:

将军用兵,唯爱出奇,赌全局于一掷,舍生死于一博。

我以为,桓玄占有荆楚之地,主力在被北府本部牵制;敌人的弱点,正在于辖区广大、城池分散、兵力不足。

因此,对西军最好的法子,就是出其不意;以骑兵穿插引诱、步甲拉出野战,速战速决……”

刘裕收了笑,谨慎审视少年,缓缓道:

“端了鱼,下去吧。这一战之后,我再去伙房找你。”

少年仍不退下:

“刘将军,我还以为,行军打仗,需要的决不是施恩布义——

小恩小惠,买的来俗人人心,买不来英雄青眼。

当日攻破夏口,将军大散金银,赏罚明正,我孟彦达第一个挑大拇哥!所谓上下同欲、方能得胜;为将者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赢!

为将之道,志在让士卒知道,只要打赢了仗,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志在挖出麾下将士的全部野心!为了这个野心,军心可以如峰如岳,移山填海!”

“孟彦达,孟彦达啊……彦达,你的野心是什么?”

“属下的野心,是京口城中的一名女子。”

刘裕摇了摇头,谑笑道:

“好好干,年底回家了,哥再给你娶个嫂子。”

“……”

“会吹笛,能唱曲吗?”

“属下学得几首。”

“有没有兴趣高歌一首?闲着也是闲着。”

“将军不急追击?”

“月亮还明。今晚是晦日,我要等午时,天上看不见一点光的时候,再带你们摸着黑干票大的……你他妈的,徐羡之没告诉过你,在我军中,问话只有‘是’和‘否’可以答?碎嘴子,快给老子唱!”

孟彦达清了清嗓子,众兵围上近前:

“桓玄王八蛋,北府真是好。

拥护司马家,建设大晋朝。

鱼水齐携手,幸福少不了。

五桶归一桶,大家呱呱叫……”

众兵抿口无言。

刘裕怒骂道:

“你给老子滚,狗刨回武昌吧!”

孟彦达憨笑道:

“我以为您喜欢这个调呢。”

“我还是喜欢看你狗刨。再给你个机会,大家伙儿都听好啊——这孙子再装大尾巴狼,给他麻溜扔江里去!”

彦达不再嬉皮,卸下兜鍪,以筚篥击节而歌:

“日暮孤城下,军去柳营兹。

云驰骠马黄,木荡珊瑚紫。

荷枪听霜角,入帐草檄词。

少吟边关句,无酒慰相思。”

“月下汉阳渡,马驻吴江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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