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楼高黄鹤109(1 / 2)

沐谦冲下坛台,两截断拐,一拐劈落刘裕面门,一拐向他小腹突刺而去。

照脸的那拐是个虚招,刺向小腹这拐是实实在在的杀人技。刘裕不急提刀,也并未着甲;但凡胳膊上穿个铁皮护臂,这两根折断的木拐根本近不来身。

仓促间,刘寄奴双手握拳,一手举向前额,用手腕外侧挡了虚招;一手挥砸向下,大力格开了腹前这拐。老者急变路数,上拐一翻,轻轻拍在他手背的阳明大肠经脉;下拐一旋,反手扫过了刘裕胸口的檀中、玉堂二穴。

刘寄奴的杀人伎俩,半是会稽恩师所授,半是江湖沙场磨砺——既不是正路子,也不会内家拳脚。对面这老者出手狠决,双拐猛击要命的死穴,可惜刘裕没学过硬桥硬马的铁布衫,不懂涨筋腾膜的卸力之术;老者手快,眼见又躲不开,因此憋气硬抗,生接了这两拐。

人手手背和食指相交之处,第二掌骨上的穴位,称为“合谷穴”。互相瞅不顺眼的强人,陌路相逢,握手时两相较劲,手背上有四五个穴位,摁得使对劲了,能废去对方一条膀子的力气。

而两豆之间的檀中穴、玉堂穴,是奇经八脉里的气脉关口。换言之,二穴如遭重击,气血一下子凝滞了,如同水龙头被人突然拧紧。

左右亲兵团团围上,隔开了刘裕、沐谦。刘寄奴脸色青白,左手狠掐右手前臂,又在肘横纹下两寸之处、阳溪穴与曲池穴的连线上摁了良久,手臂才有知觉。沐谦背靠坛台,架拐护面,如同一条吐信的毒蛇;蒯恩提矛欲战,忽教刘寄奴止住:

“阿恩,我让他点了两下,身子不利索。你快往我骶椎的长强穴上捶个两拳!你们谁也不要插手,这是个少有的强人……”

气血一通,刘裕缓缓站起虎躯。长刀拄了战场上落下的伤足,抹开短刀刀鞘,宝刀刀锋直指西军宿将。刘寄奴冷着虎眼,低声说道:

“再来。我若敌不过你,你这几十人都能得活,我放你们通通出城。我如得胜……活剐你。”

“刘裕,出双刀吧。我以拐为兵,两截断拐估量着三尺长短,你手中短刀,约摸也是三尺。两拐敌一刀,我沐谦不喜占人便宜。”

刘裕腰胯与双腿微屈,把个伤足悄悄藏在后面,前手反握了短刀刀柄。刘寄奴微笑道:

“占到再说。”

老者腾跃上前,横拐扫向刘裕脖颈。刘寄奴急撤前足,入鞘长刀“铛”一声弹开双拐。俯身上步,铁腕闪转;短刀撩动,自裆至喉划向老者——沐谦急缩了半个身位,险些被刘裕开膛破肚。

“老沐谦,双刀看走,我一只脚废了,走不得。单刀看手,我的手活儿,你看明白了吗?”

这老者闻言大笑,抡拐再次击向刘裕。一手把断拐挥成剑花,罩住自己脑袋;一手压低木拐,挟在脐间,夹着拧腰的劲头,化木拐为铁鞭,一拐将刘裕荡出二尺远近。

刘寄奴倚住麾盖的杆子,老者厉声道:

“大凡使短兵之人,专用腕力、臂力,都属取巧。使短兵相接,人身上最猛的劲力,在于腰间、胯上。细腕、单臂,任你练破了天来,能粗过腰肢和大腿?”

“试试吧。”

刘裕冷笑道:

“天下武道,长短器械七十余种;拳脚又分内家、外家:内家重气息,外家重筋骨,南北路数各异。武道没有强弱之分,从来没有哪个招式强于哪个招式;能分出强弱的,不过只是个人的修为——沐谦,你老了,你的武道也过时了……你不是我对手。”

“那就试试吧。”

沐谦拔足狂奔而来,两步近,躯干向后微斜,冲力朝上,蜷身腾空而起,把个后颈、后背的破绽完整卖给刘裕。

刘寄奴劈刀欲剁,瞬息之间,竟又收了短刀归鞘,挪脚后仰。老者在空中圆抡双拐,拐子向刘裕膝盖痛打而去——这沐谦是要以肩背的空档诱惑刘裕出刀,把胜负尽数赌在双拐的一抡,意欲一举击碎敌将的双膝。

拐子快要挨上刘裕的波棱盖,刘寄奴攥定长刀,单足拄刀,蓦地也腾空跃起。

一老一少皆是腾跃空中,刘寄奴身位压低沐谦一头,啪就蹿起来了!很快啊,空中啪啪两腿,一个燕尾踢,干净蹬掉了老者手中的两根木拐。

老沐谦大意了,没有闪。

身子扔在空中,想闪也没奈何。

沐谦见对面短刀都归鞘了,本是器械相搏,竟让他使拳脚把自己打成下风。风雨吹腚凉,老头儿傻愣愣落了地,说不出什么话来。

这小瘸子,不讲武德啊。

刘裕黠笑道:

“沐长史,沐大师。对不起了,我不懂规矩,我是乱打的,说不得赢。算是平手了,如何?”

他可不是乱打的啊。

刘寄奴之辈,不修善果,杀人放火,那点子没人性的武场本事,一二年间早已精熟了。刘裕不讲武德,虽然让了一把刀、一条腿,仍是当众撅了这老家伙的颜面。

沐谦寻思,这好吗?这不好。踢落木拐,刘寄奴知道耗子尾汁,以和为贵;知道讲起武德来了,不容易。

蒯恩抽响马鞭:

“拿下!”

左右兵丁压低了老者脑袋,老沐谦再不支愣。

刘裕道:

“走?留?死?”

沐谦杀气收敛:

“我得想想。”

“沐长史哪里人氏?”

刘裕卧回躺椅,解下身披的花白罗袍,团成团扔给了光屁股的老者。

“武昌人。刘将军少年意兴,豪气风发。敢问将军,今年贵庚?”

“虚度春秋,至今二十有四。”

“二十四,且年轻着,谈不上虚度;老夫也年轻过,今年却已六十有五,须发斑斑。我十二岁时,入蜀学剑,十五岁读书洛阳。十八岁,游历塞北;二十二岁,匹马渡泸,踏足极荒之地。拜名师,访高友,浪荡一轮回:二十四岁时,研习化龙之术,学有所成,我以为自己身怀霸王之材;占据一城一郡,可与世间英雄,并争天下。”

“沐长史,你的化龙之术,当真学有所用了吗?”

“当然是败了。”

“我二十四岁时回到家乡武昌,江夏郡的首府边上,围着十一二座坞堡:我散尽家财,收拢了百余壮士,欲先横扫江夏。打下三四座坞壁,很快就引来了朝廷注目,晋室大兵一到,我和弟兄们皆作鼠窜。”

“我这时才知道,自己真不是那块材料。化龙之术不成,隐姓埋名,我又远走建康都城:戌守石头城,投了天子六军,我想一刀一枪拼出个功名利禄,保着司马皇帝,护个国泰民安……”

“从龙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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