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许多吉:离开BJ8(1 / 2)

我还记得叔坚持送我到BJ上大学的情景,他太忙了,我让他别送,他说我儿子考上大学了,必须亲自送。

就像我12岁那年,他接我到成都一样,路上他电话不断,依然忙碌,到了学校,他像一位溺爱孩子的慈父,坚持帮我拿行李,到寝室铺好床单,不停嘱咐我照顾好自己的一日三餐,每天要吃一个水果,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那天晚上我们一起吃了顿饭,吃涮羊肉,他这段时间都在外面出差,我们已经很久没有一起吃饭了,他那天晚上很高兴,坚持要和我喝杯酒,“18岁了,可以喝点了。”

“好的。”

“哈哈,多吉太听话了,兰天又太不听话了。”

我一想起兰天和他一遇到就抬杠的场景就想笑,“天哥性格就那样,他很爱你,对我也特别好。”

“是啊,他懂事了,我想起好多年前,我和兰天妈妈还在耍朋友时去爬峨眉山,遇到一个算命的,他说我命中有两个儿子,一个能文,一个能武,都很乖,很能干,很孝顺,哄得兰天妈妈很高兴,当时就给了那个算命的200元。”

“叔,你也信这些?”我一直觉得叔是个特别聪明,特别理智的人。

“有点信,做生意的多多少少会信一点,”叔点了一支烟,一边涮羊肉,一边慢悠悠地说,“之后有了兰天,我们都以为我们会再要一个娃,哪知道兰天妈妈就突然走了。”

“您之后没再找了?”

“你看到的嘛,兰天妈刚死那几年也不想找,我天天在外面跑,怕找一个对他不好,我也不知道,当时兰天才5岁,什么都不懂,他妈刚走那段时间,他天天晚上都要找妈妈,有我陪着他,他晚上都不敢关灯睡觉,我那段时间天天陪着他,”他喝了一口汤,“他从小到大都没挨过打,我舍不得,之后胆子就越来越大了,简直无法无天了。后来生意一忙,也就没想这些事了,一晃十几年就过去了,儿子都长这么大了,”说起兰天,我们都笑了,这个混世小魔王。

“叔,这么多年辛苦您了,”我给他满上酒,这句话是真心的,本来一个男人又当爹又当妈带着娃已经够辛苦了,还加上我这个非亲非故的。

“辛苦什么啊,”叔递了一支烟给我,“生意上道了,喝喝酒,打打牌,拉拉关系也就把生意做了”。

“这真不行。”我不喜欢烟味儿,觉得呛人。

“也对,酒可以喝点,烟别碰,”他收回烟,自己点上,“这几年我一想,那个算命的算的准,你和兰天是一个文一个武。”

他突然这么一说,我眼泪就止不住了,我知道叔是一直无区别对待我和兰天的,叔可能也不太适应突然的煽情,拍了拍我的肩转移话题,“快吃,快吃,自己在这边照顾好自己,生活费不够了就给我打电话,不要去搞什么兼职,发传单什么的当廉价劳动力又浪费时间,没意思。”

“我知道的。”

“没事儿就打电话给兰天,他最近没什么事儿,让他过来陪你玩儿两天。”

“嗯,好的。”

他一再嘱咐我有任何事情一定要给他或兰天打电话。

他走时,不停地回头和我挥手,我看着他的背影,没有我12岁那年挺拔了,有点驼背了,腰也没那么挺直了,脸上有皱纹了,但永远精气神十足,我目送了好久,就像当年王超送我一样,再见,爸。

虽然叔每个月都给我打生活费,我上大学之后就没用过了,我开始做兼职,我做过家教,卖过手机,发过传单,推销过电话卡,我就是希望他肩上的担子能稍微轻一点,我本不应该成为他的负担。

我不敢给叔说,做兼职时他打电话过来我都说在看书或者逛街,他对我特别细心,经常嘱咐我一日三餐要定时吃,有时候还开我玩笑,问我有没有谈恋爱,是不是还和冯甜甜一起。

一个人在BJ我还是很想叔和兰天的,我经常给兰天打电话,我让他来BJ玩儿,我带他去爬长城,他说太远了不想跑,就想在成都没事儿打打小麻将,过过夜生活,感觉他的小日子挺潇洒的,他还是那么无拘无束,天马行空。

甜甜放长假就会来找我玩儿,我兼职空挡时,会和她去长城、朝阳公园、颐和园、十三陵......逛逛BJ周边,她还是那么活泼、可爱,她知道很多新鲜事儿,也很喜欢给我讲解什么景色用什么角度去拍才最好看,我帮她照的相她总是不满意,弄得我私下买了本摄影书偷偷研究。

我们都认真学习,认真兼职,不辜负光阴,也不辜负青春。

我做完兼职回家的路上,接到叔的电话,电话那头却不是叔的声音,对方询问了我的姓名后让我赶紧到医院,我本能地感到紧张,“叔,他出什么事了?”

那边说情况很不稳定,让我赶紧过去就挂了电话,我订了最快的机票,一路上给兰天打电话,那边一直是无人接听。

我到医院后,叔已经进了手术室,医生一会儿出来一两个,一会儿进去一两个,每来一个医生我都会他们病人怎么样了,他们都不理我,只有一位医生脚步未停地说了一句,“不太乐观,”就进去了,他们急匆匆地来来去去,让我的心率也跟着起起伏伏。

过了五六个小时,兰天才姗姗来迟,他慌慌忙忙,头发乱蓬蓬的,还有很重的黑眼圈儿,一来就抓着我的手问,“怎么回事儿?”

“喝多了,胃出血,一桌的人都醉了,所以送来的时候太晚,出血量很大。”我拍了拍他,“别担心,别担心,没事儿,叔没事儿,这里的医生水平都很高的。”

兰天没说话,坐立不安地看着手术室,“怎么了,天哥,别担心。”我安慰他。

“有烟吗?”

“没有,你知道我不抽烟的。”

他还是摸了摸我的衣服口袋,自言自语地说,“我想抽支烟。”

我知道他现在压力很大,我拍了拍他,指了指禁烟标志,“天哥,这里不能抽烟。”

他没说话,看着手术室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天哥,你饿不饿,我去买点吃的。”

“吃不下。”他就这么一直呆呆的,看起来精神状态特别差。

是的,这种情况又有谁吃得下东西呢。

“你去哪了?怎么一直不接电话?”

“我,我就出去玩儿了一圈儿,”他眼神很飘忽,说完又开始发呆。

“别担心,叔没事的。”

“嗯。”

之后我们都没有说话,焦躁的心情加上长时间的等待,让我们坐立难安,每一秒钟都相当难熬,凌晨五点,手术灯终于熄灭了,几个医生走了出来,兰天赶紧跑了过去,抓住前面一位医生的衣领,“怎么样?怎么样?”

看惯生死的医生显然对这种场面已经有成熟的应对流程,他示意兰天别激动先把手拿开,看着我说,“后面的家属,请控制一下他的情绪”,此时,已经消磨完兰天的所有耐心,“说!说!”

“对不起。”他轻飘飘地吐了三个字,让兰天瞬间情绪崩溃。

“你对不起个锤子!你们他妈的只会说你们尽力了,是不是!啊!”兰天的情绪已经完全失控,他把医生一把推倒,躺在地上嚎啕大哭。有两三个医生上去拉他,也因为重心不稳倒在地上,场面一度混乱失控。

“天哥,还有我,还有我,我会一直陪着你,还有我,还有我,还有我.......”我一把抱住他,只想努力稳定他的情绪。

医生一个个走了,他躺在地上哭了很久,怎么拉也拉不起来,“多吉,我爸最后有没有对你说什么?有没有对你说什么?”

“叔说他最爱你,你是他的骄傲。”

兰天哭了很久很久,直到声音沙哑,整个人都虚脱了.......

叔的突然离去,让我的情绪也几近崩溃,他一辈子都是那么忙碌,忙到等不到儿子的报恩。

简单的葬礼过后,我回到了BJ继续实习,有天兰天突然给我发了条短信,他说他把房子卖了,让我有空回家拿东西,他给买家说了我的寝室先不要动,最后说了句对不起。我赶紧打电话给他,就打不通了,手机一直处于关机状态,而我很执拗地每天坚持给他打一通电话,都是听到一段忙音。

我又赶紧回到了成都,回到了那个熟悉的房子,它的外观还是那么漂亮,太阳出来照在花园里,就像童话中的小城堡一样,以前里面住着一位活泼的小王子。

开门的真的不是兰天,是一位穿着便服的中年男人,我见过他,和叔吃过饭的,我记得他姓王的。

“您好,王叔,我来拿东西的。”

“是多吉哇?我知道,兰天说过,你的房间我没动。”他侧身让我进了家。

“谢谢。”

客厅很空,一件兰天的玩具都没有了,放了几盆生机勃勃的绿植,花园里的篮球架也没有了,变成了秋千,旁边还修了一个鱼池里面有几尾锦鲤,鱼池中间有一座假山,假山山腰还有一个小瀑布,看得出来新主人很懂生活的。

我拿了几件衣服,拿了相册,里面有我父母,兰叔,兰天的照片,就像我刚来这里时一样,只是少了一瓶青稞酒。我的寝室还是和我来的时候一样,宽敞简单明亮。

我回到客厅,王叔给我泡了杯茶,让我坐会儿,“就拿完了?”

“嗯。”

“你们兄弟两都潇洒哦,兰天连衣服都没拿,就拿了一个烟灰缸,一架飞机。”

我知道他说的飞机,是兰天最宝贝的那架红色飞机,不准任何人碰,放在他的玩具架最显眼的位置,有次兰叔不小心把飞机碰在地上,兰天激动地从沙发上跳起来,马上禁止叔以后再踏入那个区域,还说要重新上次漆,搞得叔莫名其妙的。

“一个烂飞机,对老子有那么好就对了!”

“你知道啥啊,它对我来说非常重要,是给您娶儿媳妇儿用的。”说完兰天就心痛地拿回寝室上漆了。

“兰天耍朋友了?”叔转过头问我。

“算是吧。”

“算是?那个女娃子你认识不?”

“嗯,我们同级的,田君尔,成绩很好,年级上能排前十的。”

叔一听直摇头,“那搞不成,成绩那么好的不可能喜欢他,喜欢他的不可能成绩好。”

兰天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沙发后面,一听叔的话,就急眼了,扯着嗓子喊,“老头子你肤浅得很!全国哪家民政局结婚登记的时候要问双方高考成绩啊?哪条法律规定了,两个人成绩相差50分以上的不能结婚啊?”

“哟,口才啥时候变那么好了?那你就加把劲把她娶回家。”

兰天目光坚毅,自信地说,“指日可待!”

我想到这一幕都不禁笑了出来,我和王叔寒暄了两句就准备走了,到大门口时王叔叫住了我,

“多吉,我和兰天爸爸打了几十年生意交道,我也做了一辈子生意,给兰天带句话,人生起起落落很正常,有啥需要帮忙的喊他说一声,能帮的上忙的我都扶他一把。”

“好的,谢谢王叔。”

只是兰天,你跑哪去了?

毕业前我就签了公司,毕业后搬出学校宿舍,我也切切实实感受到了首都高昂的房价,我给中介小哥说房租一个月我只能承受1500以下,不能再多了,再多一个月加上地铁费,我吃饭都成问题了。

小哥一直把我往五环外带,上班又在市中心,一去一回实在太远,好多地方还要换几次交通工具,每天上个班就像参加了一场铁人三项运动会一样,小哥带了看了几次房,我都不是很满意后,他也不怎么想理我了。最后他介绍了四环边一个单间地下室给我,走过长长的楼梯,是一条走廊,里面很黑,墙面湿漉漉的,有股霉味儿,厕所还在走廊尽头,房间只有7、8平米,里面放了一架高低床,一个床头柜,我把行李放进去,整个空间就占满了。

我问小哥,下雨会不会直接把我淹了,他让我放一百个心,这里的排水系统好得很。

在这里的第一夜我没有睡着,空气真的很闷,我也很怕下雨直接淹了这里,房间没有窗户,我跑都跑不出去,住了几天后我也慢慢适应了这里的环境,只是觉得走廊很吓人,一直晚上不敢起来上厕所。

因为公司没有食堂,外面又太贵,最便宜的面都要17、8元一碗,一个月下来所剩无几,我又买了电磁炉,和电饭煲,头天晚上在家里做好饭,第二天带到公司吃。房东阿姨看到房间里的炊具,很不高兴,说我私拉乱接电线,我一再给她保证我会注意用电安全的,真怕她一个兴起加我房租。

在出租房内,我常常会想起我和叔、兰天生活的场景,叔和兰天一见面就斗嘴,场面搞笑又温馨。

记得初中毕业那个暑假,叔说我考的好,要带我出去旅游一圈儿,问我想去哪,我说兰天想去哪儿我就想去哪儿,叔说他成绩那么差,不带他,气的兰天大骂叔偏心,他说他要去泰国看人妖,叔没理他,问我想去哪儿,我说我也想去看人妖。

兰天高兴地一把抱住我,在我脸上亲了一口,“我就说多吉有欣赏水平!”

那是我第一次出国,我激动得前一个晚上都没睡着,一直在整理行李箱,一直问兰天需要带什么,兰天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泰国很热的,别带那么多衣服,那边什么都可以买,带上你天哥就够了。”

“天哥,你只带两件衣服吗?你不带行李箱吗?”明天一早就要走,我看他什么也没准备。

“我一件都不带,到那边就买嘛,懒得拿,”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

“那,那洗漱用品,拖鞋什么的,”我一边整理我的牙刷、毛巾,一边问他。

“酒店有,不想用酒店的,旁边也有7-11嘛。”

我想了想,觉得还是有备无患的好,又把我的行李箱整理了一遍,确定东西都带齐后,才安心回寝室睡觉了。

一到清迈,还没到酒店放东西,趁我和叔去问路时,兰天就租了个摩托车一溜烟儿跑不见了,气的叔赶紧打电话把他找回来训了一顿。

晚上我们看泰拳表演时我旁边就坐着个人妖,他外表和女人一模一样,一说话就是男人的声音,直接把我吓傻了,我傻不拉几地盯着他看,兰天在我耳边小声说,别看,再看他以为你要把他娶回家,吓得我再也不敢往他那个方向瞟了。

第二天去潜水,兰天真的很有运动天分,几分钟就学会了,就开始不听教练话,到处游了,教练游过去抓了他好几次,幸好那天只有三四个人,教练能一直盯着他,我是怕水的,搞了半天也不敢把头埋进海水里,还呛了好几口水,又咸又涩,索性就在岸边玩沙子。

我们计划的7日游谁知道潜完水晚上叔就有急事必须回国了,搞得兰天怨声载道,说让老头子先回去,我们自己在当地跟团玩儿,叔不放心,说你们被坏人抓了做成人妖怎么办,吓得我赶紧说,我跟叔回国,气的兰天大骂我是怂货。

回国后叔给我两一人买了一架大遥控飞机,抚慰情绪,我还想了很久为什么泰国同时会有泰拳这么刚猛展现男人力量的运动和如此妖娆的人妖表演,我问兰天,泰国到底推崇男人阳刚还是阴柔,他摆弄着他的遥控飞机,“你觉得奇怪?想不通?”

“是啊。”我这几天一直在琢磨这个问题,感觉这种社会形态很割裂。

“那你想不想去看看?”

“想啊。”

“所以旅游业就发展起来咯,哈哈哈。”

他总是有一双发现真相的眼睛,我一放假就回成都,到兰天喜欢的火锅店,田君尔的家附近转转,想看看能不能找到他,这几条街都这么短,可就是找不到他。

我把我和兰天、叔的合照放在床头,那是我们有一次叔白天带我们去西岭雪山滑雪玩儿,晚上回来的路上,兰天吵着要吃火锅的时候拍的,兰天特别喜欢吃火锅,每次油碟里要放好多小米辣,他拿着汽水,我吐着舌头,坐在叔两边,叔一边抱一个,那是他最爱的两个儿子,我们都笑得特别灿烂......

甜甜放假来找我玩儿时,来到我住的地方,她居然很兴奋,拿起相机不停地拍,她说像吸血鬼住的地方,神秘梦幻,这里终年晒不到阳光,皮肤也能变得很白。她还用的电饭煲在走廊里制造烟雾,她说这样拍出来更有气氛,我连忙阻止她,这时候房东如果来了,我只能卷铺盖走人了。她听了哈哈大笑,果然真正的乐观派,敢于直面阴暗的地下室。

我们在我这7、8平米的小单间里煮饭,菜也只能煮,油烟不好散出去,我是很喜欢做冬瓜炖排骨的,我觉得味道很清香,冯甜甜也喜欢吃。因为地方太过狭窄,我们只能坐在箱子上面吃饭,冯甜甜也吃的津津有味的。

“多吉,我们是在谈恋爱哈?”她吃饭时突然问我。

我脸一红,“应该是。”

“应该是?”她瞪大眼睛问我。

“是,肯定是,”我喝了口汤,觉得她今天很奇怪,“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问题?”

“不是,我看电视,谈恋爱都是什么宝贝啊,honey啊,小可爱啊什么的,你也从来没说过什么爱你啊什么的,对我也是冯甜甜,冯甜甜,就像我妈叫我一样,起码叫个甜甜啊。”

我都听笑了,连忙摇头,“不行,不行,叫你甜甜,兰天听到还以为我叫他呢,天天,天天的,会把他吓到的,呵呵呵,我真的,不好意思,我真的,”

我想了下她的什么宝贝啊,honey啊,小可爱啊什么的,太腻歪了,我感觉我自己都把我自己说脸红了,“我真的,说不出口,呵呵呵。”

“那,你起码时不时说个我爱你什么的吧,”她显然对我的回答不满意,眼睛直直看着我,都把我看得不好意思了。

“真的,不好意思,我真的,呵呵呵,有点说不出口,”我整理了好久的思路,想了想怎么清楚表达我的意思,“你知道,我基本不看那些恋爱剧什么的,我都不看电视的,也不知道谈恋爱应该怎么样,不过你放心,这辈子不管你走到哪里,我都会在你身后,你转身就能看到我,只要你让我站在你身后,我就会一直站在你身后。”

我说完,又想了想,差不多能准确表达我的思想,“就是这样的,但是那些,呵呵呵,真的,呵呵呵,有点,说不出口。”

她还挺感动的,突然就扑过来抱着我,吓得我赶紧攥紧自己的衣摆不敢动,手心都给我攥出汗了,地下室本来空气就稀薄,她还勒着我的脖子,“你......你坐到床边去吧,箱子上坐两个人会坏的。”

“那你记住你今天说的话了?”她又勒着我的脖子摇了摇。

“记住的,记住的。”

我按部就班地上班,加班,吃饭,坐地铁,和甜甜打电话,每天给兰天打电话,找他,找他,找他。

直到大半年后他自己突然出现在我面前。

9月的BJ已寒气逼人,而兰天就穿个单衣,双手插进裤袋,不是他先招呼我,我都差点儿认不出他。

他都瘦的变形了,刘海长的能完全遮住眼睛,胡子像春天发芽的嫩草,身体单薄的侧面看起来像纸片,再也找不到一点帅哥的影子。

我跑上前拉着他,“你去哪了?你这么长时间去哪了?”

“我这不是想你了嘛。”

我赶紧带他去吃涮羊肉,就像当年他带我去吃火锅一样,他夹着一块羊肉发了半天呆也不喂进嘴里。

“怎么了?沾点芝麻酱,好吃,”我帮他的碗里又加了一勺芝麻酱。

“羊为什么天生就在食物链底端,就是被狼吃的呢?”他像个哲学家一样问问题。

“羊吃草,狼吃肉呗。”

“是基因决定的吗?”他继续问。

“应该是吧,古往今来,不都是肉食动物吃草食动物吗?”

“那羊不是很可怜,”他依然夹着那片羊肉,发出感慨。

“也不是吧,你看羊埋头就可以吃草,基本不会饿肚子,狼每吃一顿饭都要经过一场殊死搏斗,今天出去捕猎就有可能回不了家,”可能因为从小在草原长大,我是很喜欢狼的,我和我爸一样,觉得狼是草原上最有灵性的动物。

他不动筷子,若有所思,“不管是动物还是人,都有一套自己的丛林法则,不懂规则就只有任人鱼肉,对不对?所以老话不是说,是羊就练好腿,是狼就磨好牙。”

“对,对,认识很深刻嘛,快吃,快吃,怎么瘦了这么多。”我给他涮了好多羊肉,就像吃火锅他不断给我加小米辣一样,“你这大半年去哪了?”

“我就是有点累,之前又缺觉,就找了个清净的地方补瞌睡,”他终于开始大口大口地吃东西了。

“补瞌睡?补了半年?我每天都给你打电话。”

“看嘛,都给你说了补瞌睡,你还每天给我打电话影响我补瞌睡,不理你是对了的。”

他这个流氓逻辑还一时让我不知道怎么接话了,“快吃,快吃,多吃点,长胖点,增强免疫力。”

他话少多了,老是喜欢发呆,有时候叫他几声他才反应过来。我说请假带他逛逛BJ,他说他不想出门,让我上自己的班,就整天窝在床上发呆。

他来住了两天就走了,他说他要全国旅游,看看这个世界,他的想法总是那么不同寻常。我想也好,总比天天躺在床上的好。我知道他很快就找回到那个活泼的、自信的全身散发吸引力的兰天,他一直都是那个最聪明,最潇洒的兰天。

我每天都给兰天打电话,有时候说说公司的事儿,有时候说说冯甜甜的事儿,问他在哪,他很多时候都说他也不知道,他给我描述自然风貌,有时候全是黄土,有时是沙漠,有时是绿植,他的话慢慢多了起来,有时候会开开玩笑,给我说他旅游遇到的开心事儿、倒霉事儿。

我已经在一家中等规模的互联网公司上了5年班,我从实习就在这家公司,因为实习工资这里给的最高。

老板每天给我们打着鸡血、画着饼,只要努力,梦想似乎触手可及。

毕业后,我开始了每天上下班花3个小时通勤的生活,我练就了在公交车、地铁上站着都能睡觉的技能。

为了多睡20分钟,我省去了每天吃早饭的流程,有时候会胃痛,但不明显。

BJ真的是个不夜城,不管我加班到凌晨一点还是三点,附近的写字楼都灯火通明。刚开始来到这里上班,我就心生疑惑,生存在这里的人类难道已经进化到不需要睡眠了?

直到我也和他们一样,喝杯咖啡就能继续精神抖擞两个小时,头一埋就能趴在工位上几秒入睡。

我每年被公司评为最佳员工,老板感觉很喜欢我,在大大小小的会议上夸我能拼、能加班。

我依靠年轻的身体、透支生命,换取多一点的金钱,只想缩短存够首付的时间。

我极度渴望融入这座超级大城市,就像12岁那年渴望融入成都一样,每天凌晨回到家,回到那个靠排风管道换气的地下室,睡前我都会憧憬一下我终于在这座城市买了一套属于自己的40平米左右的房子,屋内污浊的空气似乎也变得清新起来。

我那时可以向冯甜甜说,我们终于在这种大城市有了立足之地。每夜我都带着对未来的美好景愿入睡。

我有时梦到家乡草地上,一群群牦牛悠闲地吃着草,春暖花开,格桑花带着花骨朵儿冒出草地,远方雪山融化汇成一条条清澈的小溪,弯弯扭扭穿过草原,我回到了童年,骑着小马和王超抓兔子,渴了我俩就喝小溪里的清水,累了就躺在草地上看着上方棉花糖一样的白云飘来飘去,悠闲地睡觉晒一下午太阳,直到妈妈叫我回家吃饭的呼喊声传来将我叫醒……

有时梦到在叔家里,兰天在捯饬他的玩具,我在看书,叔回来了,他给我们带了好多玩具,好多吃的,叔带我们逛商场,带我们去吃牛排,去玩兰天最喜欢的电玩城,.......

我按部就班地努力生活,然而不管我怎么省钱、攒钱,存款增长的速度似乎永远赶不上房价增长的速度。

冯甜甜喜欢给我发她照的各种美景,喜欢打电话给我说她遇到的各种趣事。

她总是那么开心可爱,我真的很羡慕她,她好像抽到了命运的上上签,父母为她提供了各种选择,她可以学自己喜欢学的,可以做自己喜欢做的,有时候就连下一场雨她都会很开心,她说雨中拍照很漂亮,她好像永远没有烦恼。

有天已经凌晨,我刚加完班回到家,准备睡觉了,甜甜的电话来了,她从来不会在这个时候打电话给我。

“什么事?”

“没什么,就想给你打个电话。”

她很少这么矫情,“出什么事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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