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冯甜甜:数学,数学(2 / 2)

“宝贝女儿,今天那男生是谁?你谈恋爱了?”原来看到我了,还不动声色地走了,真是一只老狐狸,他点了一桌我喜欢吃的菜。

“那女的就是你情人?你要和我妈离婚吗?”。

“大人的事儿很复杂,明年就高考了,你学习怎么样了?不准早恋哈。”他巧妙地转移了话题,中途还接了一个电话。

“你不准和那个女人生孩子哈。”我不想都快成年了突然多了个弟弟妹妹,以后再上演一幕争家产的戏码,真是狗血。

“这个肯定不会,我有你这么一个闺女就够了。”

“我妈怎么办?你带着那个女人到处走,这边又不离婚,遇到我妈怎么办?你这样也很不尊重她嘛。”我刚说完,他的信息又来了,他马上拿起手机回信息。

“放心,放心,我会处理好的,”他一边给我夹菜,一边时不时瞟着手机,事业、两个女人让他忙地晕头转向,我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自信能摆平我妈。

“哦,我要买个镜头,我已经在网上看好了,摄影镜头。”

“买买买。”他刚说完,电话又响起了。

我妈慢慢开始出去打牌了,有个事儿做让她也开朗不少,她也开始像我爸一样,经常见不着人影,打牌打地昏天黑地,不用顾及她那飘忽不定的脾气,这让我一个人在家,反而感到轻松舒适。

高考前夕,多吉开始更加勤奋地学习,常常第二天眼睛还红红的,还呵欠连天的,一看就没睡好,我其实也有点紧张,不过之前我爸说实在不行就让我出国,有了planB,缓解了我不少紧张的情绪。

“多吉,你回寝室还在看书吗?”

“嗯,”他看着试卷,头也不抬。

“那你几点睡的啊?”

“一点,”他又开始打呵欠了。

“那你只睡了五个小时?”

“嗯。”他拿出风油精涂了一点在太阳穴上,又拿着笔在草稿纸上刷刷刷地验算。

风油精强烈的清凉味儿一下冲到了我的鼻腔,害得我连打几个喷嚏,他赶紧收了风油精,“哇,这么敏感啊?”

把我的眼泪都熏出来了,“哇,风油精弄到眼睛里你就完了,长期睡眠不足会猝死的,多吉。”

“哪有那么严重,你看每年出了成绩,考得不理想的好多人跳楼,都等不到猝死。”

他这么一说,我那养生一套好像都不怎么适用了,“那你起码高考前一周睡眠要充足才行。”

“嗯,我会的,你也快看书。”

“诶,多吉,考完了我们去尕朵觉悟怎么样?”

“好的,好的,快看书。”

他埋头又继续看书,他和田君尔就像跑马拉松进入了最后的冲刺阶段一样,拼尽全力、全力以赴。

高考如约而至,我也和多吉约好,考试完就去尕朵觉悟,我会带上我的摄影装备,拍出它最美丽的一面。

终于考完试,我们一身轻松。

“你想到哪去读大学?”我问多吉。

“你呢?”

“嗯,BJ吧,BJ是首都嘛,你呢?”

“我也喜欢BJ,我还没去过BJ,我想去看看天安门。”

我知道他能考上,他喜欢的大学,他刻苦而又专注,我看着他从班上平均水平到前二十,到前十后稳居班级前五,高三的模拟考试一次比一次好,他在一步一个脚印实现理想。

我特别羡慕他和田君尔,他们好像天生就为考试而生,他们受同学尊敬,受老师爱护。

我也曾努力学习过数学,我也曾下课就拉着多吉让他给我讲解我听不懂的数学公式,当再次遇到同类型的题,依然“人生若只如初见”,我也暗自痛苦不已,可能我就天生缺少学习数学的那根筋。

考完试当天,我爸妈在家一起吃了晚餐,我们已经两年没有三个人坐在一起吃过饭了,太久没见,难免有些尴尬。

各自埋头吃饭,气氛依旧沉默压抑,一时间大家都找不到话说。

“考得怎么样?”我爸首先打破沉默。

“不知道。”我说的是实话,我不像田君尔、许多吉那种高手,每次考完试估分误差都在5分以内,我一上考场就紧张,手心就会不停出汗,脑袋也一直晕乎乎的,估分误差五十分以上的情况都有。

“不知道?”我爸提高了嗓音,“你都考完了还不知道啊?”

我妈冷哼一声,“你现在知道关心她了?他都读高三了,你还以为她读高二,现在高考都完了,你开始管她了?”

“你又管过她多少?你每天都在楼外楼打牌!你又管过她多少?”

我妈气得直接把碗一摔,“滚!冯得孝!这家你本来就没资格进!”

我爸起身摔了门出去,还没五分钟我妈也出了门。

我的窒息感消失,家里又恢复了宁静与舒适,我躺在床上憧憬这我和多吉的尕朵觉悟之行,希望早点看到那朵朵云雾中的莲花,一身轻松。

一大早我给我妈发了条短信,就和多吉坐上火车,踏上了去尕朵觉悟的旅程,我们看着美景一路兴奋。

多吉真的是个细心男孩,带了很多零食和两本漫画,保证我们路上不挨饿、不无聊。

我从没见过如此侃侃而谈的多吉,他一路像个导游,告诉我藏民怎么修房子,怎么搭帐篷,怎么逐草而居、怎么养牦牛……他知道很多我从未涉猎的知识,他给我讲他小时候的趣事,他和他的小伙伴们抓野兔、放羊、骑马、挖虫草、偷苹果……

在火车上我看到一只有点瘸腿的狗,沿着铁路沿线跑,“快看,那只狗在吃丢出去的垃圾,”我给多吉指了指。

多吉看了那只狗看得入神,直到那只瘸腿狗变成小黑点儿才说,“那是一只狼,可能活不了多久。”

“你怎么知道,它会不会出来找找吃的,就回家了。”

“有残疾的狼,跟不上狼群,狼群也不会容纳它。”

“它可以一直在铁路沿线捡乘客丢的垃圾吃。”

他摇摇头,“应该已经饿了很久,才敢离人这么近,孤狼很容易被其它野兽攻击。”之后,他一直若有所思,应该在想那只瘸腿狼,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会这么在意这只狼。

“你还在想那只狼?”

“嗯。”

“为什么?”

“我感觉它孤零零的很可怜。”

“孤零零的挺好的啊,不用管那么多什么人情世故啊,家长里短什么的破事儿,”我做梦都想一个人,自由自在的,没那么多烦心事儿。

“一个人不会感到孤独吗?”他问我。

“身边人多了不会感到事儿多吗?”

他想了半天,“也许是。”

我们一路上探讨着奇奇怪怪的问题,一出青海站,就看到了我爸妈,在这里看到他们,那一瞬间我还以为是幻觉。

他们两个对待我的事情,总是可以快速统一战线,两个人都脸色铁青地瞪着我,吓死我了,我强装镇定走过去。

“先回去!”我妈态度强硬。

“我不是给你说了吗,我和朋友来旅游!”我压着声音顺着她走,在人来人往的车站,我可不想别人都看到我们。

“阿姨、叔叔。”多吉跑过来叫住我爸妈。

“他叫许多吉。”我向他们介绍。

“真是不好意思,多吉同学,甜甜家里有急事儿,不能陪你玩儿了,”我妈转头对多吉说。

“嗯,没事儿。”

“甜甜,回成都记得约多吉同学吃顿饭,不好意思啊,多吉同学,”我妈还特意向我交代,她真的是太虚伪了。

“没事儿,阿姨。”

车上,我一路无话,美丽的雪山离我越来越远。

一上车我爸妈马上化友为敌,都指责是对方太惯着我,让我胡作非为。在他们的吵架声中我呼呼睡去,回程特别快。

回到家,我爸门都没进,就被十几个电话叫走了,进了门我妈叹了口气。

“你能不能长点心。”

“我怎么了?”我心里一直憋着气。

“你和那男生什么关系?”

“同学。”

“只是同学你和别人跑那么远干什么?”她调高音量。

“拍雪山啊。”

“拍什么雪山啊?还和一个男生跑那么远。”

我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听着她的叨叨声,她坐过来,一副不吐不快的姿势,我妈从来都是喋喋不休的类型,必须说完她要说的这事儿才算完,弄得我瞌睡又来了。

“怎么我跑那么远把你接回来,你还不高兴了?”

“我为了什么啊?我这辈子为了什么啊?”

“大的气我,小的也气我!我和你爸不离婚,拖这么多年,我为了谁啊!”

……

我一听这话就有点奇怪了,“你不离婚为了我?”

“难道不是吗?”她反问我。

“我开始就让你离婚的啊。”

她愣了一秒,话风一转,“你傻啊,你以为我不想离婚啊?我们离婚对你对你有啥好处啊?对你只是有害无益。”

“起码不会说为了我不离婚。”这是我妈第一次被我说的哑口无言,她转过头也开始看电视。

多吉也因为这个突发事件,立即乘坐回程火车回来了,生活总是充满了意外。我给他打电话,对他说不好意思,他说没事儿,以后还有机会,还关心我有没有被骂,他就是这么一个人,像冬日的暖阳。

田君尔考上了香港大学,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小姨、姨夫特别高兴。小姨那天特别健谈,拉着我妈说到了深夜,说着我和君尔的童年趣事,一起在院子里追鸡,躲猫猫我藏在衣柜里出不来了,说我小时候特别皮,过年放烟花把王婆婆种的白菜全部炸坏了,君尔看书我就喜欢在院子里到处捉蚱蜢......说着君尔读书的各个阶段都是老师特别放心的学生,自律性特别强,成绩一直很稳定。最后说到兰天,小姨说幸亏那个男孩子没有影响闺女的成绩,可烦他了,追的可厉害了,都惊动老师了。

晚上回到家都12点了,我都困得不行了,我妈似乎有些事想不通,拉着我问,“你说为啥你们表姐妹的,又一起长大,在同一个学校,成绩、智商会差这么多啊?”

“对啊,环境都一样,那肯定是基因原因,”现在躺在床上,我肯定一秒入睡。

“怎么可能是基因原因嘛,我从小就比你小姨聪明。”

“那我爸笨呗。”

“你爸也比姨夫聪明。”

“你们都太聪明,负负得正,我就傻了呗。”我打着呵欠应付她。

“怎么可能!肯定就是你学习不认真,你小姨都说从来没管过君尔学习,你说你小时候做作业哪次不是我守着做。”

“嗯嗯,对对对,睡了,睡了。”

我起身回到寝室,我妈还在沙发上,还把电视打开了,不至于需要想一个通宵吧。

君尔我是从小一起和她学习,一起长大的,她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她还如此认真努力,她取得今天的成绩一切都是水到渠成的。

多吉去了BJ理工,他学的计算机,他说计算机以后有前途,兰天没有上大学,我的分数让我选择空间太小,我也不想出国,我英语不好,我觉得云南很漂亮,也可以离我爸妈远一点儿,就去了云南一所大学随便选了一个国际贸易专业。

他们不可避免地分居了,我爸搬到了外面,他特意挑选了一个我不在家的时候走的,免得尴尴尬尬的,他们倒是真的一直没离婚。

他们吵了,打了,搞得很多亲戚都开始站队了,爷爷、奶奶也搞得头疼不已,一听到他们两个吵架,奶奶就要多吃一颗降压药,他们天天拉着我让我劝劝我爸妈不要吵了,好合好散,这么多年我真的是烦了,我之后都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的,谁问我,我都一个劲儿点头,对对对,您说的对。

那时候,他们两像是多年的宿敌,我妈更是天天跑到小姨家哭诉我爸的不是,恨不得把他剥皮抽筋,搞得小姨都和我爸公开吵了几次架。

后来可能两个人都累了,都不吵了,在我的问题上他两还能随时统一战线,每当家里有红白事需要出席,他们会以夫妻的身份一起出现,维护着冯家的体面,到后来倒像是多年的老朋友,还能聊上两句,客套又生疏。

第一个暑假,我就去了BJ,多吉也没回成都,他在BJ做兼职,他放假时带我去了长城,天安门,后海……

而我最喜欢的是漫无目的地和他逛逛不知道名字的小胡同,看看老BJ的生活,有些小胡同里的房子可能比家属院的还要老,好多还是几家人共用一个厕所,共用一个厨房,很有家属院的氛围。

我喜欢到处拍拍照,人的记忆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模糊,照片不会,我喜欢用照片记录生活中的点点滴滴。

多吉的话依然不多,多数时间是听我在说,他总是面带微笑,认真倾听。

他问我以后想留在BJ吗?

我说好啊,我不想在成都,也一直想离爸妈远点,况且BJ的冬天真的很美。我们相约一起努力留在这座美丽的古都。

不过大学读了两年,除了海淘我也没搞过和国际贸易有关的东西,也就不想读了。

我把想法给我妈一说,我以为她又会劈头盖脸地骂我一顿,结果她说我就知道你坚持不下来,我问问你爸。他们两一商量,就以光速帮我联系了新加坡的一所学校,让我学我最喜欢的摄影,我对他的安排挺满意的。

去之前办理留学的中介对我千叮万嘱不能在新加坡乱丢垃圾,不能带口香糖,不能在公共交通上喝水......规矩真的是又多又奇怪,我都打退堂鼓了,想到我妈说我坚持不下来,这次不能让她再说这句话了,我拿出小本本逐条记下了中介小姐姐的话。

多年的寄宿生活,让我快速适应了一个人在新加坡的生活,新加坡很漂亮,像一座大型的湿地公园,这里百分之七八十都是华人,让英语不太利索的我少了很多语言障碍。

放假我喜欢到牛车水附近逛逛,到处都是中文招牌和华人,连ATM机都是工商银行的,太像成都的批发市场荷花池了,除了新加坡的国旗时刻提醒着人们这里是国外。

在这期间我们家又搬家了,搬进了更大的三层小洋楼,世事总不随人愿,以前住家属院的时候,他们都在家里,房子很小,显得很拥挤,每天晚上看电视我们三个都要抢遥控板,我妈常说我们闹得把楼顶都要掀起来了,后来房子越来越大,家里的人越来越少也越来越清净。

这时间兰天的爸爸也突然就走了,多吉给我打电话哭了一晚上,他一句话都没说,只是哭,哭的撕心裂肺,他们早就培养出了父子般的情感,我只能不断地重复,“想哭就哭吧,哭出来就没事了......”

我爸妈也去参加了丧礼,后来我爹说有传言当天晚上他爹是陪一个海关的什么领导,那位领导就好喝酒,大家也就喝多了。

之后我去BJ看了他,感觉他还没从兰叔叔突然离世中走出来,整个人呆呆的,话更少了,只是他每天都坚持要给兰天打几次电话,电话那边一直是关机,他一放假就往成都跑,实习期赚的钱都搭在车费上了。我劝他不要这么执着,兰天只要不想出现,他这样子是找不到人了,他想出现的时候自然会出现,可是他倔强地像一头牛一样,不断打电话,不断往成都跑。

他说兰天是他在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他不断地问我,“你说他去哪了?”

我只能安慰他,兰天只是想静静,过段时间就好了。

回到新加坡我继续学业,多吉的状态也慢慢好了起来,打电话时我给他讲笑话他也会笑了,有时也说说自己工作上的事儿了。

在新加坡的一个深夜,我妈打电话给我,语气特别平静地告诉我,我爸和外面的女人有孩子了,生了个男宝宝,爷爷、奶奶特别高兴,我曾经一个人也想过很多次他们在一起这么久,女的还能年轻,有个娃可能也是迟早的事儿,不过这真的知道了,还是有点五味杂陈。

“那,你怎么想?”

“能怎么想?”她反问我,我听见她那边弄得叽叽叽的。

“你在干嘛啊?”

“明天徒步群要去米亚罗,我在找我的白色冲锋衣。”

“哦,好的。”

“哎呀,终于找到了,我要睡了,明天六点就要出发,拜拜。”

“噢,那个......”还没等我说完,她就挂了电话。

相同的刺激多了,人也都不可避免地变得麻木。

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回到了小时候,在家属院里,在熟悉潮湿空气中,爷爷坐在躺椅上,一边摇着蒲扇,一边晒着太阳,奶奶给我喂西瓜,来了一个肉嘟嘟的小弟弟,他们很高兴抱着小男孩儿说:我们冯家终于有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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