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田君尔:被人遗忘的城中村(1 / 2)

我小时候很喜欢和冯甜甜穿梭在成都的小街小巷中,成都的老街上有很多茶馆儿、理发店、小吃店,我家出去就是一条老街。

小时候我妈常值夜班,我爸当时还在单位上班,他特别爱睡懒觉,不想起来做早饭,就喜欢直接给我两块钱让我自己出去吃面,我就和甜甜手牵手到街头那家面店吃面。他们家两元钱就可以吃一碗杂酱面,我最喜欢吃他们家的面,面很劲道,臊子也很真材实料,他们是一家人开的面店,媳妇儿负责端面、收钱,小伙子负责揉面,老婆婆负责煮面、加臊子,老大爷在后厨忙活准备着各种臊子。

他们的生意特别好,媳妇儿是天生做生意的好手,一来客人就热情地王哥、李姐、张姨地亲切招呼,好像每位前来的食客她都认识,不管你是要一两、二两、三两,臊子是牛肉、排骨、杂酱、酸菜......她都能准确无误地送到每一位食客面前,我每次去这家面店吃面都惊叹于她超强的记忆力,很希望长大后自己也能开一家这样的面店,就能每天吃各种臊子的面条。

我和冯甜甜小学就读于铁路子弟校,离家很近,穿两条小街就到了,街道两边栽满了梧桐树,夏天很阴凉,学校校门很不起眼,第一次来的人肯定不会觉得是一个学校大门,就一个小铺面的宽度,可能还以为是一个消防通道。学校里面也很小,两栋教学楼中间夹了半个足球场大小的操场,可能是因为面积太小不适合修足球场,修一半又不像那么回事儿,就划了四个篮球场出来,小学的家庭作业不是很多,我父母也没有给我安排补习班什么的,每天下午放学,我和冯甜甜都是早早地走出校门,蹦蹦跳跳地回家。

放学回家时,通往我们家的那条街上总是挤满小贩和居民,狭窄的街道两边全是卖菜的,卖馒头的,卖蛋烘糕的,卖水果的,磨刀的,串串香店每天下午4点准时就把桌椅板凳摆出来了,茶铺的麻将桌也摆在了人行道上,......汽车已经通行不了,两边的吆喝声此起彼伏,从中穿行大有: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的感觉。每天下午家属院门口卖糖油果子的摊前总是围一圈儿小学生,冯甜甜很喜欢吃糖油果子,几乎每天都是拿着一串糖油果子进院子,我不太喜欢,觉得太甜。

我从小都不喜欢吃甜的,也有可能是我妈从不给我买糖,她总说糖吃多了会影响智商,我一吃甜的就怕变傻,从生理上就克服了对糖的喜爱。

我妈最喜欢下午去小贩摊买菜,经过一个下午的凉晒,好多菜都焉搭搭的了,这时我妈可以发挥她的特长,和摊主进行长时间的砍价还价,好多时候都能打个五六折。

我出生生长在城中村,出了铁路家属院小区门口就是城市的一环路高架,高架桥的另一边是高楼大夏,鳞次栉比、繁华喧闹。这边的二层小楼家属院就显得低调破败很多,它红砖黑瓦,不施粉黛,向每一位进来的住户述说它的历史与城市的变迁。

门口有一株梧桐树,一到季节就总喜欢掉虫、掉叶子下来,梧桐树下是一个小卖部兼门卫,守小卖部的我们都叫他张爷爷,他看起来很老,很老,一直直不起腰,腿也是瘸的,走到门口不时就能听到他咳嗽的声音。

家属院里的人都知道,他早年是研究古代世界史的,据说还在大学执教水平挺高的。除了在小卖部买冰棍儿或过了9点需要他开门,他基本是不理人的,和人说话也是面无表情,家属院的人都不喜欢他,也都知道老头子可怜,就让他一直在这里守门卖点小零食,过着呆板困顿的生活。

我和他除了我去买冰棍儿,问多少钱,他找找零钱,就只有一次谈了“题外话”,那是我已经上初一的夏天,我买了冰棍儿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给了我,就坐回床边不理了,而是问我,“看得懂吗?”

“啊?”

他指了指我手中抱的书,我一看是茨威格《异端的权利》,是老师推荐我们看的课外读物,但我对欧洲历史不是很了解,很多地方都是囫囵吞枣的。

“不懂,很深。”

“结合宗教改革的历史看。”他说完又坐回床边,不再理我。

他喜欢一整天呆在那个狭小的黑暗的门卫间里发呆,没有人知道他是否还记得犹太人又失去了他们的应许之地的悲哀,古巴比伦空中花园的美轮美奂,十字军东征的豪迈......

我们家住一楼,一到雨季,过道常淌高于10公分的污水,必须垫砖块像耍杂技般走出小区。

小时候一到下雨天,我妈就会抱怨两句,什么时候能搬出这个破地方啊。小区的公共卫生也是很随性的,实在太脏看不下去了,就有住户跑到门口让张爷爷扫一下院子,张爷爷也就默不出声拿起扫把扫两下,从来不会主动也不会拒绝,这也导致我们院子里只要一刮风什么垃圾都有可能挂进我的书桌上。

由于长期阴暗潮湿的环境,爬山虎已经爬上了我的窗台,阳光透过爬山虎的树叶斑驳的阳光照在我的书桌上,我最喜欢的事,就是坐在书桌旁闻着爬山虎的味儿,沐浴着温暖的阳光,如饥似渴地翻着中外名著、百科全书和名人传记。

我爱东野圭吾,爱王维,也爱鲁迅,最喜爱汪曾祺,那位爱写作,爱美食的温润公子,“如果你来访,我不在,请和我门外的花坐一会儿,它们很温暖......”,我在窗台下放了几盆小花,它们却因为常年无法获得阳光的照射,总是焉搭搭的,一定没有汪先生的花长势好。

我记得小时候,一吃完晚饭我和冯甜甜在院子里逗猫玩草满院子跑时,就可以看到一群群老年人聚集在一起,说着我们家属院要拆迁了,隔壁街哪里哪里又拆了,我们这里明年肯定拆什么什么地,哪里哪里又会盖房子。

然而规划局好像忘了我们这里,当时我就在想铁路家属院会不会成为金字塔一样的伟大建筑,屹立个4000年,让时光都惧怕。

但是人类等不了它成为比肩金字塔的建筑,有一年亚运会,举办前夕,家属院的邻居都说我们这里绝对会拆,会拆,天天一大群站在院子里预计拆迁款有多少。然而,政府只是把家属院外面一周整个用白漆刷了一遍,里面是还该怎样就怎样,家属院的老邻居们好像已经耗尽了所有耐心,开始陆陆续续搬了出去,慢慢又进来了很多新住户。

不过这并不影响我们的正常生活,我和冯甜甜依然是晚上吃完饭就在院子里野着玩儿,甜甜是我表姐,虽然只比我大两个月。

再后来,家属院外面那条街就开始管理了,不能随意摆摊儿了,终于恢复了双车道,串串香店没有外摆区了,麻将桌也不能占到人行道上了,店面里多摆两桌麻将就显得有点狭小了,我妈也不能买到便宜的菜了。每天都要抱怨几句买根葱都要穿过高架桥,那边的路永远都在打围、修路,不是修水管,下水道堵了就是电线坏了,搞得路上灰尘漫天,一点儿也不方便。

紧邻我们家属院的隔壁开始修高耸的写字楼,街头的那家面店也因为修写字楼拆迁了,院子里的邻居们说,他们赔了一大笔钱,媳妇儿和老太太就每天上下午都打牌,晚上跳广场舞了,家里的男人开始遛鸟养狗了,日子过的好不惬意,但我和甜甜再也没有在成都吃到过那么好吃的面了。

写字楼修的太高了,从此阳光就无法温暖我的小书桌,而是下午的时候,写字楼的玻璃幕墙反射进来一缕刺眼的光芒到我的小书桌上,这导致爬山虎长势也出现颓势。

这个时候,冯甜甜也搬出了家属院,他们搬进了一条街之隔的商品房。小区大门两边十多米高大气的罗马柱支撑起豪气的小区大门,两边洁白的充满文艺复兴气质的欧式雕塑白天喷水晚上冒烟,飘飘欲仙的感觉,门卫都是几个年轻的男保安,比我们门口的张大爷气质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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