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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程婉蕴非常珍惜地睡了最后一个懒觉,还将两个孩子都叫来“陪睡”。

左边搂着胖手胖脚的弘皙,他如今还有藕节般的胳膊,一身奶乎乎摸起来特别舒服。右边睡着身子都倒横了过来,臭脚丫搭在她胳膊上的额林珠,额林珠正在长个子,变得瘦瘦长长,四肢纤细,脸蛋子肉也少了,没有以前那么好rua了。

旺财还是一如既往睡在她屋里脚踏上,每每听闻外头有响动,就会抖动耳朵抬头。

咪咪倒是不在,它早就醒了,估摸着又拱开窗子跳出去溜到膳房要吃要喝了,这猫自从无师自通跟踪过一次三宝后,它就跟发现了新大陆一般,知道了膳房是个大粮仓,从此每天都要溜达过去扒拉郑太监的裤腿。

膳房的人知道这祖宗的来历,百依百顺,要鱼干不会给肉骨头,咪咪很快又肥了一大圈,那身上的毛好似都被撑开了似的,像个炸开的圆滚滚的毛栗子。

五月初的天气忽冷忽热,不合适喂鱼喂龟,这鱼和龟大概四五天才能投喂一次。她缸里那些鱼这几年生了不少小鱼,早就养不下了,还放生了许多到南花园里。因此程婉蕴把自己和两个孩子都拾掇妥当,吃完饭,忽然有些不知道该做什么。

两个猴子早就想去玩滑梯了,程婉蕴其实不想给他们重新再换一身衣服、再梳头,就让两人在屋子里堆积木。

额林珠噘着嘴很有些不情不愿的模样。

后来还是碧桃替她解了围,笑着建议道:“膳房送来好些大红薯呢!主子要不要带二阿哥、大格格一起烤红薯?昨个面包窑烤鸡留下的炭还有呢!”

额林珠这才双眼放光:“好啊,额娘,我们烤红薯吧!”

程婉蕴也来了兴致,站起来挽袖子:“好,那叫他们将红薯抬过来,今儿咱忆苦思甜,就吃烤红薯了!”

虽然红烤红薯也容易弄脏衣服,但至少不用重新梳头发,到时候只要换外衣就好了,若是去玩城堡与滑梯,就额林珠那疯狂的玩法,里衣都能被汗水打湿透,估计从里到外的行头都要换一遍!

叫人把红薯拿来,程婉蕴让两个孩子挑自己要烤的红薯,额林珠挑了个最大最圆的:“这个最漂亮!给额娘!”

弘皙跟着挑了个长椭圆形的:“这个和阿玛一样高高的,给阿玛。”

又选了给咪咪的、旺财的,哈日瑙海和弘暄的,额林珠没忘了疼爱她的康熙:“这个红薯皮黄黄的,给皇玛法!”

程婉蕴忍笑,在额林珠眼里,康熙难不成是个黄颜色的瘦长红薯?

挑完了以后,额林珠撒了欢跟着添金去扒炉灰了,弘皙则踮着脚把桌案上的红薯从大到小摆得整整齐齐,还问程婉蕴:“额凉,什么叫忆苦思甜啊?”

程婉蕴摸摸他的小脑袋:“红薯救了很多很多人的性命,所以吃红薯的时候,我们就要想着以前没红薯的日子有多苦,才能明白如今的生活是多么来之不易。”

弘皙懵懵懂懂点点头。

“额娘,面包窑都预热好了。”

额林珠蹦蹦跳跳地回来了,程婉蕴头疼地看着她身上专门为了拜见太子妃新做的旗装沾了灰,她就知道,幸好当初用不同花色的锦绸一共做了四套!

弘皙没理会姐姐,反倒拉着程婉蕴的衣袖继续刨根究底:“额娘,为什么吃不上红薯的日子就很苦呢?”

胤礽默默走到后罩房小院门口时,春风拂动柳梢,满院子都飘着烤红薯那香甜的气味,阿婉正和两个孩子坐在院子里,每人手里都捧着个外皮焦得滴出糖油的红薯,吹着气咬下一口热乎甜软的黄瓤。

猫儿狗儿也卧在她们腿边甩着尾巴。

并不似他心中所想的那般凄风苦雨、惶然不安、或是暗中期盼着他的身影。

胤礽一大早随太子妃满紫禁城溜达了一圈,喝了一肚子茶,吃了一顿味同嚼蜡的饭,紧赶慢赶回来,却还在担忧阿婉如今不知是何心情,因此他刚回来换下衣裳,就耐不住性子要过来瞧一瞧。

在大婚前一夜,不顾何保忠声泪俱下的哭劝,他和阿婉顺着苏拉用来捡瓦的梯子,拎着小酒壶和一盏小煤油灯,爬上了后罩房的屋顶赏月赏星星。

那一夜,他们身边仅有彼此,月光好似银河倾泻,正落在他们彼此的眉眼之间,他们能清晰地从对方眼眸中望见倒映的自己,也只有他们自己。

阿婉卸了妆发,乌发披散下来,没有钗环叮当,却仍旧衬得脸在月光下又小又白,胤礽只觉这一刻阿婉美得不像话。

自打要大婚以来,胤礽从来没有主动去提过这件事,阿婉也从来不提。

胤礽是知道,如今的他并没能力给阿婉更多,那些虚无缥缈的甜言蜜语、温言安慰,又有什么用呢?说千言万语,不如实际上为她多做一件。

程婉蕴的心思又更简单了,她只是觉得,她本无奢望,又何须多言呢?

太子爷是在悬崖边上走着的人,他要顾全的太多了,大家都是泥菩萨,反正到时都是要圈禁的,有什么好争的?程婉蕴想得很开,守着两个孩子,做三条咸鱼也就是了。

所以那天,他们就这样仰望星空,什么也没有说,却又在执手相望无垠星河的那一刻,什么都明白了。

四下万籁寂静,好似这个世道上只剩下你和我,还有这漫天星光。

你我之间曾有这么一刻,也就够了。

喝完了酒,夜也深了,两人一前一后要爬下梯子时,她踩在梯子的木阶上,向下望去时犹豫了一会儿,就听身后传来太子爷低低的声音:“别怕。”

程婉蕴没回头,她有些怔忪。

或许这一晚上的沉默,太子爷想对她说的不过就是这两个字吧。

原来他一直在担心她,程婉蕴心头不由软软塌陷下去一块儿。

“我不怕,”她这才回眸一笑,仰起脸,眉眼弯弯,“不是有您在我背后么?”

胤礽也松开眉头,低笑着“嗯”了一声。

其实,即便是胤礽自己,也需要花点时间去适应和接受另一个他名义上正儿八经的福晋,莫说是他了,整个毓庆宫上上下下,有谁不提心吊胆呢?都在私底下议论揣测这新来的太子妃是什么性情做派呢。

固有秩序被忽然打破,是需要漫长的时间去重塑的。

胤礽如今就处在重塑的时候。

所以他急匆匆过来,是真的担忧阿婉心绪不畅,也是做足姿态给奴才们看的,让他们擦亮招子——太子妃进门,他对后罩房的程侧福晋仍然不同!

不过他显然想多了,阿婉倒是生性开朗,还真没放在心上!这个认知让他有些心酸,他总觉着就数阿婉这满不在乎的态度,他好像也不大重要的样子。

比如他走进后罩房院子,就听见程婉蕴正一边吃红薯,一边慢条斯理地给两个孩子讲红薯的来历与好处:“红薯原本不是我们华夏大地的产物,是前明万历年间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入的,这东西生熟皆可食,产量又高,无地不可种。为了带回薯种,粤人陈益在安南冒着杀身的危险将薯种藏于铜鼓之中,闽人陈振龙同其子陈经纶也在菲律宾发现红薯,“取薯藤绞入汲水绳中”带回厦门,从而被徐光启记录在《农政全书》中,后来江南旱涝灾年稻米绝收之际,徐光启想起了闽粤两地的红薯,是救荒的好作物,便自福建引种到上海,随之向江苏等地传播,帮着许多黎民百姓度过了难关!所以红薯能活人,这红薯虽被人称为贫贱之物也是有大功德的红薯呢!”

弘皙听得特别认真,他最喜欢听这样的故事,连手里的红薯都忘了吃,好像自己已经跟着那陈氏驾舟逃亡在波涛汹涌的海上,为了那珍贵的薯种躲避着外蛮的搜捕。

额林珠则疑惑:“可我头一回吃红薯。”

“现在不是吃着了?”程婉蕴没多说:“你们在宫里吃红薯吃得少,你们瞧,咱们现在是烤红薯吃,其实还可以把红薯切块煮粥,也可以把红薯切成条晒干做红薯干吃,这东西多好呀是不是?所以我们要爱惜粮食,外头还有许多百姓食不果腹,弘皙你以后可不许再挑食了,知道吗?”

胤礽倚墙听着,宫里红薯的确不大常见,这种东西是贱民之食,吃了还爱通气,连太监宫女也不敢多吃,渐渐在宫里就少见了。

可阿婉对食物全都心怀感恩,她看食物从无高低贵贱之分,似乎对人的贵贱这界限也极模糊,这是让他特别不可思议的地方。 她好像天生就会体察民情,或许是因为她是跟着当县令的阿玛长大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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