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3 灵州陷(2 / 2)

官家先是不语,任他们吵闹,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谁都不让谁,可是官家只听进去一句话,那就是’一心与大辽周旋!’

如今他们最大的敌人是大辽,五州城相比燕云十六州孰重孰轻分晓立见。

再说李继迁势力虽小却相当难缠,当年父皇甚至派出五路大军袭剿也无济于事,如今宋辽形势紧张,无法分心伐溃,他李继迁不是一直打着收复五州城的旗号么,不如就依吕端所说,把另外两座城给他,给他个人情以免他在宋辽开战时帮助大辽,顺便平息边乱。

等官家回过神来,见大家都盯着他,他眼皮微微颤抖,“罢了!就如吕卿所奏吧!”

他目光微泠,扫视朝堂,对着一个方脸魁梧的大汉道,“崇贵,你赴党项宣旨,另外,把张浦一并带给他!”

“臣领命!”

这张崇贵是太祖时的大内侍卫,后来太宗派人五路围剿党项时他曾驻守绥州,还曾战败党项熟仓族。官家派他去,可谓是恩威并施。

可朝臣仍不禁惊诧于官家的慷慨,都说‘两军相敌、尺寸必争’,可堂堂两座城池官家说给就给,心想要是当年的太宗,是绝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的。

夜幕降临,官家端坐轩亭中,默然不语。宫人在远处候着,都不敢上前。

“官家!”

官家只听声便知道是谁,可他无心理会。

“官家,属下是来辞行的。”

官家回头望了他一眼,没有任何言语,只是微微点头,示意他离去。

那人转身,忽又回过头来,“官家可是在想今天朝堂上的决定?”

官家抬眼看他,仍是不语。

“官家,崇贵虽然不知道这个决定的对与错,但是,敢于给与别人所需的人都是富有的。正因为我们大宋幅员辽阔,所以我们才有赠予五州城的勇气与实力,而他拓跋继迁,正因为匮乏,所以才苦苦纠缠着五州城的得失。官家想想,你这一舍,施舍的不仅是城池,更是西陲万千百姓的平安。”

听完张崇贵的一席话,官家竟然真有些如释重负的感觉,可不是么,他一面想平息边关事宜,一面又对土地有所不舍。他只执著于他不得已而失去的,从没想过他是富有的。

张崇贵拜别官家,快马加鞭前往西陲,半月后就到了灵州。

“门下,特赐党项拓跋继迁为定难军节度使,掌管银州、夏州、绥州、宥州以及静边八县,外赐汉名赵保吉。望惟谨奉行,忠良尽规。布告遐迩。咸使闻知。”

话音一落,四下瞠目结舌。

继迁这才得知大宋皇帝不但破天荒地答应了他请和,还赐给了他宥州以及静边八县,甚至顺带把太宗时扣押的张浦放归。

这样天大恩赐,他应该感动得痛哭流涕了吧,从此赤胆忠心绝无二心了吧?

可宋庭是估摸错了,拓跋继迁可不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他不会因为大宋接受了他的请降,就感激涕零,他认为他所拥有的都是他和他的部下出生入死得来的,而且,拿下五州城只是时间的问题。

况且,他认为大宋给他五州城不过是权宜之计,他们喜欢就给不喜欢就收回。眼下他能做的,是尽快给每座城池打下自己的烙印。

占领灵州之后,继迁便缮城浚濠,练兵积粟,并土木大兴,由他族弟李继瑗和牙校李知白一起监督在灵州城修建了豪华府邸,起名为西平府。

西平府是仿造汉人府邸而造的,亭台楼阁、坊桥水榭、长廊明轩、假山庭院,应有尽有。

接着,继迁定灵州为弥雅都城,这下才踏实地做起了西平王。

如今的弥雅,北控河、朔,南引庆、凉,据诸路上游,扼西陲要塞。五州城也重新回到了拓跋家的手中,继迁原想自己拿下五州城的那天会痛哭流涕吧,可他没有,而且心中仅有的喜悦与豪迈渐渐消弭,渐渐被一种难以名状的虚空和失落笼罩。

他也不明白自己戎马倥偬这么些年,到底是什么给了他的力量,也许给他力量的并不是什么信念,而是痛苦和愤怒,他得到了五州城,可失去了母亲失去了妻子失去了月月,还有无数为这个梦想而努力过的亡魂。

那种无法阻止失去的无力,驱使他不断地用战斗去证明自己的力量。

曾经的他,认为拿回老祖宗的五州城就是他毕生的梦想,如今,他都做到了,甚至还拿下了祖先不曾想过的灵州城,他该满足了。

可是,多年的血雨腥风已把他磨砺成嗜血的野狼,他停不下来了,此时他就像那铜鼎上的饕餮,得到了六座城池,他想得到更多,他已经不习惯风平浪静的日子了。

人的野心不是固有的东西,它会不停地变化、滋长,他那五州城的梦想,慢慢的变成了六州,也许还会变成七州、八州,他也不知道。

难道这就是欲壑难填?

他站在灵州城楼上,眺望着蜿蜒的黄河,和那两岸金黄的稻田,还有那远处的贺兰山,幽蓝幽蓝的,它到底有多美你并不知道,可最令人难忘的反倒是你努力靠近它的过程。

突然,只见一骑疾驰在高高低低的山地间,踏得地上的青草飘扬起来,那马背上的少年,紫色的披风随风飘扬,如行云如流水一般。慢慢地,他又消失在山坳里,继迁有一股怅然失落之感,他曾经也是那样的意气风发,策马疾驰。

而现在,他骑马是为了打仗,打仗是为了要赢,赢了想要得到,得到了想要更多,他何曾停下来看那山花开过几转?

他被欲望驱使着,已经没有了快乐,那月下讲故事的简单的快乐。

他错了吗?

对与错谁能说得清?

这世间没有绝对的错,也没有绝对的爱,没有绝对的伤害。

世间万物都是相对的,就像生与死,黑与白,就像慈悲与罪恶,就像自由与责任。

继迁只知道,他不能停下来,他怎么能停下来?

除非生命不再。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