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4 狡兔三窟(2 / 2)

“是吗?”继迁目光如炬,盯得继捧眼神无处躲藏。

“继迁,我知道你不会归降,但是你也应该知道,我是不会和你打的。”

“不打?”

继迁疑惑地看着他,“那你怎么向大宋皇帝交差?”

“这!”继捧刮着鼻头,久久没有言语。

继迁见他为难,心下黯然,忽然,他眼睛一亮,兴奋道,“你如今好不容易脱身,何不就和我一起干,我们一起夺回五州城,你也换得自由身,好不好?”

“自由?”

继捧眼里发出光亮,见继迁略带沧桑的脸上却仍有一双晶亮的眼,可自己呢?丰腴体胖,眼睛却早已没有神采,虽然只比继迁虚长一岁,心态倒像是长了十岁不止。

他低头叹气,“哪有那么容易!我自由了,可我的妻儿我的老母我的族人呢?他们都还在汴京,我怎能倒戈置她们于不顾?”

“我的妻母也被大宋关着,可是,我不能为了她们而弃祖宗基业于不顾,弃手下这帮兄弟于不顾,弃万千弥雅人的尊严于不顾!”

继捧苦笑,“所以你不是我,你的选择不是我的选择。”

“那我们只能战场上见了!”继迁言语决绝。

“继迁,”继捧有些吞吞吐吐,“要是我们不得已战场上相见,你可否佯装被我打败?”

“你说什么?”

继迁不敢相信,继捧怎会提处这么荒唐的要求。

自他懂事以来,就知道只要一上战场,必定想着赢,怎会有人故意输给别人,把事关生死的战争等同儿戏?更何况,他们现在是敌我立场,继捧因为家人的关系不可能叛宋,那他怎么能佯装被他打败?佯装有何意义?

继捧见继迁迷惑地看着他,解释道,“我在汴京虽然每日锦衣玉食华服佳肴,占一闲职没事烦心,可这几年来没有一夜能睡个安稳觉,可我这刚回夏州两日,带着与你为敌的差事,却睡得分外踏实,你说为什么?”

他自顾答道,“因为我是弥雅人,这是我的家,只有在这片土地上我才能安稳入睡,汴京再繁华可也如身陷囹圄。我其实是羡慕你的,虽然日子过得辛苦,刀尖舔血、风里雨里,可你是自由的,是有尊严的。”

他看着摇曳的烛火,“我不像你那么泾渭分明,善于舍取。我是弥雅人,我不愿与弥雅人为敌,可我又是我母之子我妻之夫,如果我们真在战场上相见,你就当被我打败不成吗?”

继迁突然明白了过来,原来继捧也是被逼无奈,这是要做样子给大宋看。

“其实,我们不用非得在战场上相见!”继迁低声说道。

继捧迷惑而又期待地看着他,“你有什么办法,快说来听听!”

继迁附耳过去,“这样,我们……”

有时候,人不能选择走什么样的路,但是可以选择怎样更好地走那条非走不可的路。

继迁与大辽交好,而继捧与大宋亲密。于是兄弟俩就商量着东食西宿,互相在各自依附的朝廷为对方说好话。

继迁悄悄引继捧去附大辽,大辽授继捧为见检校太师,封他西平王。可过了几月,继捧又悄悄回附于宋,这时继迁也顺势向大宋请求议和。

大宋刚与大辽息兵,虽然知道继迁早已归附大辽,但现在主要的敌人是大辽,其他边关小部族还是怀柔为先。所以大宋也最终顺水推舟,接受了他依附的请求,授继迁为银州观察使。

只是,没有不透风的墙。

大辽这边听到继迁归附大宋的风言风语,为了检测继迁的忠心,辽太后萧燕燕下诏让招讨使韩德威去督促继迁攻打大宋。

一听说继迁来攻,大宋这头就派继捧迎战,让他们自家人打自家人,弥雅就像大辽和大宋手中的棋子,任意操纵,互相残杀,两个真正的主谋却在后面坐山观虎斗。

可这两只老虎也不是只有蛮力听人差遣,他们在众人面前演得入木三分,打得如痴如醉,可幕后却几乎毫发不伤。

大辽和大宋就像在耍猴,被耍的猴儿也卖力地表演着,这兄弟俩表面上以势不两立仇深似海的架势打得不可开交,可实际战场上双方跟玩玩过家家似的装装样子,你来了我就退,我来了你也要识趣地退,十分有默契。

战争结束后,双方都扭头向各自依附的朝廷报喜,同样一场战役,继迁向辽主是这样说的:

“他们简直就不堪一击,援军在半路上就被我们打得落花流水!”

大辽皇帝一高兴,那是牛羊马匹赏赐更多。

继捧这边向宋庭又是这样说的:

“他们可都是些吃糠咽菜的,一点儿都不经打,我们士卒的刀枪还未捂热他们就逃得无影无踪了,恐怕是害怕皇帝陛下的天威呀!”

大宋皇帝一高兴,那是茶叶酒酿赏赐更多。

可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

淳化元年,继迁和继捧正佯战于安庆泽,这时,不知宋军阵中哪个实诚的小兵,一箭射中了继迁右臂,弥雅军顿时傻了眼,不是说好的做做样子么,他们这是要真干?

继捧也惊诧不已,不知如何收场。

双方由佯战过家家变为僵战,这一箭把原本祥和默契的局面打破了,大家都屏声静气,不知是进是退,不知对面是戏中人还是局外人,不知待会儿要继续卖力表演还是回归本色。

后来,还是张浦鸣金收兵,双双休战悻悻而归。

张浦派人给继迁换药,见他一直闷闷不乐,“你还在想今天战场上的事?”

继迁点点头,回到银州后,他左思右想,越想越脊背发凉,都说战场上无亲兄弟,加上军中的流言蜚语,他开始怀疑继捧是不是故意让人射伤他。

“我在想,他当初会向大宋献五州城,就算他是迫于无奈,可不久前继捧出兵宥州,大败已归附于他的御泥、布洛树两部又是怎么回事?”

也许,继捧跟他之间的周旋,只是计谋!他只是先安抚他,暗地里把归驸与他的小部逐个击破之后再与他较量。

继捧啊继捧,还能不能相信你?

当怀疑这碗汤渐渐熬成浓稠,它早已不再是白水清澈如许了。

继迁突然抬头,“张浦,你说......”

张浦摇摇头,“人心如海,深不可测!继捧如今是在为大宋守夏州,你俩佯战这么久,继续这样下去,你永远不可能在佯战中拿下夏州城。因为这场战争里没有输赢,也就没了利益。”

继迁点点头,他们要生存,他也没忘立志要夺回五州城。

他决定终止这场似真似假的戏,上演另一出似真似假的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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