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69下:入翰林归识路径,痴丫头匍匐佛前167(2 / 2)

板舆向西后又折向北,天色大明时,也不知走到哪里了。香烟不显,乐声不断,人稠得使勺子也搅不动。老夫人发了焦,前面执棒的小厮便敲起人脑勺来:“瞎眼了,敢遮门下相公叔祖母的道!”打得人脑袋做木鱼响,人做鬼叫,血做水流。阿萝也唬了一跳,门下相公她是知道的,却随得愈发紧了。捱了一会,便望见了一角红墙,很高,大概便是皇宫了!心里正欢着,前面却起了喝:“右街戒严,敢阑入者格杀勿论!”百姓都住了脚,街口拦了栅栏,有明刀亮甲的军汉把着。板舆却直接过去了,两边嚷了一些话,栅栏竟开了。

阿萝眼睛望着东边的皇城,随着板舆进了西边的颁政坊,坊门口便有人候着,就将板舆抬上了东北角的鼓楼前。老夫人下了舆,小厮和婢女就往下走,阿萝也不敢不走,转着眼好不看了一回,开远街上并没有百姓,两边佛幢佛幡间站的都是军汉,一边叠着站三层,皇城一端大概便是安福门,门下站着好些和尚,后面着紫的、着绯的连了片,真个人骑人,伙骑伙。门上旗幡幢盖什的花朵似的凑着,很是好看,最高那面旗子上绣的像是龙,说不定天子就站在那里了!她才下了坊墙下来,便听到上面有人在喊“到了!到了”,她便仰着脸望着笑,晨光照在她脸上,好像佛骨也照在她脸上,她内心的欢愉便满溢开来,泪水也出来了,突然她想起了郑准,泪水便涌得更厉害了。

“陛下,佛骨入开远门了。”韩文约在懿宗身后轻唤了一声,他今天的精气神都看着不错。刘行深伺候在左,后面是枢密使严遵美、杨复璟,宣徽使张泰、西门匡范。嫔妃、皇子、公主等也凭着墙张望着。

懿宗点了头,手上数着珠子,面目和祥,气态沉静,大有佛意。在他的位置可以望见西边的开远门,眼未着色,妙音已至,鼓乐低鸣,梵歌高唱。金吾仪仗庄严前引,六宫信女漫撒香花。缁黄披袈前后追随,紫衣天使左右捧侍。七宝香舆来和风,九层金塔引朝光,白玉为床莲千瓣,琉璃为罩光万缕!

“终于到了!”

七岁的寿王李傑唤了一声,城墙太高,他和他四岁大的同母弟睦王李倚一样被一个身长年长的宫人抱在怀里,这可不自在,恼得他时不时便要踢踹下地。他属火猪,他五哥属水马,往常都不得安静,更何况是今日这种热闹法,可是怪得很,他五哥今天木讷得很,似失了魂,喊着不应,推着不行,也不知如何了!这时,他又踹着下了地,扯了扯李俨,手在其他几个兄长屁股上飞快拍过,也不只他几个兄长的屁股,宦官的、宫女的、嫔妃的,但他所路过的,他的手便一扫而过。

“昌宁,下来!”

李傑直跑到他同母妹身侧才站住,五岁的昌宁公主便也蹭下来,昨天她随着她这个七哥用了些冰镇的果子,结果坏了肚子,现在圆嘟嘟的脸上带着三分病态,看着分外惹人疼爱。两人牵着手,又将李倚也哄了下来,三人便转了头,几个随侍的内侍、宫人流矢跟上。

“来!你三个趴下,你三个扶着,都着意,跌了本王可难活!”三个内侍头尾相接,胳脯贴墙趴下,李傑又踢踢嚷嚷地布置了一回高低,一脚踏了上去,旋即又跳了下来。扶了昌宁上去,交脱手,又扶了李倚上去,然后自己也踏了上去。安福门内南衙文武官员分左右齐齐整整的站着,前面是紫服、绯服,后面是绿服、青服。背映着朝阳,花灿灿的煞是好看。

“哇!好好看。”

昌宁鼓着手叹了一声,她的声音很柔脆。李倚也舞起袖子,嘴里却唤的是“太阳!太阳”,李傑有些不解地瞥了他一眼,骄傲地挺起胸道:“好看罢?”好像朝服也好、朝霞也好、太阳也好,都是因他的转向而才出现的。

这时安福门乐声大振,佛骨到门下了。李漼手上的佛珠不由地转得快了,口中的佛号颂出了声。郭淑妃的眼睛都在皇帝身上,自从女儿过世后,那串佛珠便再也没有离开过皇帝的手,也是从那个时候起,她的手就很少出现在皇帝的手里,今年以来,她甚至也很少出现在皇帝的日常生活里,他不是在朝堂,便是在佛堂,她不知道将来会如何,她向神佛祈祷,让皇帝从一切痛苦中得解脱,复归于平淡!

金吾卫在门前勒住了马,整个队伍便缓缓停住了。一骑白马飞快从后驰出,穿过建福门。一会,一个紫衣金带的青年宦官便跑上城楼来,拜伏在地,高声奏道:“凤翔法门寺佛骨奉迎使杨复恭启奏陛下,凤翔法门寺佛骨业已奉迎至城下,路途三百里,平安吉祥,祥光所至,无不感悦!”懿宗欢喜,道:“好!传下去,朕要下城亲迎佛骨舍利入宫!”杨复恭高声应了,飞快跑下城去。刘行深与韩文约对了眼,元和佛骨入宫,宪宗皇帝有下楼亲迎吗?

楼下的文武少不得要面面相觑,却也无人说话,他们既不敢得罪天子,更不敢得罪神佛。懿宗下了楼,立在了百官之前,北司诸贵左右夹侍,嫔妃在后,皇子、亲王居左,公主、王妃居右,之后才是南衙四相韦保衡、王铎、刘邺、赵隐。金吾仪队向两边分披驻下,六宫信女继续向前,将香花撒进门内才向左右分开站住。然后手执法器的大队和尚便过来了,低目高颂,从容恭谨,入门后便在门内站成了两个方阵。后面便是吃紫衣内侍与紫袍和尚捧着的七宝香舆,宝舆还未及门,李漼一颗心在腔子里不由地大躁起来,突然他的身子猛然一颤,似不由他做主般,两条腿就奔了过去。

杨复恭忙将手臂一挥,玉磬一响,宝舆停住了,舆前的高僧分退两旁,李漼趋到舆前,当心合十,低头喃颂,抬眼瞻仰,热泪盈眶,双手一摊,身子便朝地上扑去:“南无释迦牟尼佛,弟子李漼顶礼!”门内门外所有人都吃了一惊,这不是昏倒,而是五体投地的胡礼。刹那间,万人同心,无男无女,无无男无无女,啪啦啪啦掉泥也似,一片一片的人都往地上扑。

李漼的整个身心都处于一种醉酒的状态中,以至于他在咸宁殿苏醒时,他已记不清自己是如何将佛骨一步一步引入了大内,又如何不吃不眠在佛光寺度过了三日,他的心空了,已经感觉不到牵累,他身体似乎也空了,轻飘飘的,吃了些粥后身子重了些,倦意也很快涌了上来,他想他是过于疲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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