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69下:入翰林归识路径,痴丫头匍匐佛前167(1 / 2)

皮日休一个人缓步走出来,日头正午,晒得人眉眼也抬不起来。约好了的退食时才牵马来接,郑准、腾文规当然不在。他倒也不急,寻到皇城太常寺系了名,再缓步往回走,这路径他熟得很,自己一人走过,也与黄巢、郑綮一起走过,现在功名小成,满眼繁华,可心里却有一种孤落之感,而这最没道理,无论牛党也罢,李党也罢,有党便好,有党便有党援,便不孤不落,可他的孤落有很大一部分便来自于党,这些纷繁复杂的人际关系勒得他浑身不自在,而绝望的是他根本无法回避与挣脱!

从朱雀大街走下来,玄都观就在左近了,桃花应该还是很红灿的。他徘徊了一会,便折了左走。过了一坊就是靖安坊了,座师应该在宅中。往拜是尽师生之礼,也能得着答案,可那些无形的绳索便会变得有形,他将成为一个正经的党人!最后他还是走进了靖安坊,他是儒家弟子,孔孟之徒,过师门而不入拜是如何也说不过去的!

刘允章在安靖坊的宅子还是他祖父刑部侍郎刘伯刍所购,刘家却不是兴于他祖父,而是他的曾祖父刘迺(即乃),发源却是刘迺之高祖父刘武干,刘武干乃太宗宰相刘林甫的同辈兄弟,也是有官的。此后或大或小,几乎是代代有官。其父刘如璠做到了户部郎中,刘迺官做到浙西留后,兵部侍郎。泾原之乱,德宗仓皇出逃,刘迺闻之,悲愤交加,誓不从朱泚,绝食而死。德宗返京,闻之唏嘘,赠礼部尚书。刘伯刍作为忠烈之后,仕途顺遂,曾主吏部选事,死后赠工部尚书。其父刘宽夫进士出身,历官内外,不寿,终于濠州刺史。刘允章亦是进士出身,曾短暂任懿宗翰林承旨,转官礼部侍郎,主选事,慧眼识珠,便取了无根无柢的穷寒仕子皮日休。

皮日休折戟吏部试,东下往投,师生相见甚是相欢,翌日置酒黄鹤楼,极诗酒之乐。皮日休大醉,刘允章亦醉,判官穆芝隆挑拨激怒,惹得老子拍案大喝,要效黄祖斩弥衡于鹦鹉洲。幸亏崔璞在席,劝之乃止。过后皮日休便知道是穆芝隆惧职为己所夺,鄂州呆不得,便从了崔璞往苏州。这也是皮日休畏见老子的原因,当日老子之怒,便是以为自己轻侮穆氏,穆氏或者犹随在老子左右!

走到刘宅门口,两扇朱红大门紧合,左右十四杆长戟在架,刃身照日,如缀流火。皮日休正徘着,门便开了,冤家路窄,出来的正是穆芝隆。那厮也是一怔,旋即抬手笑了过来,道:“翰林公,相公望久矣!”流矢往里引。皮日休也不多话,一揖,抬脚便往里走。穆芝隆的脸却没有冷,说笑着引到了中堂,款上茶酒,好不说问了一番话,才道:“相公为迎佛骨,居斋室已三日,我试报之,公请稍候!”皮日休抬手道了有劳,营营青蝇,此人之谓也!

好一会,穆芝隆出来了,道:“相公说相见日长,不必在今日。问翰林寓处可寻着了,还有什难处。”皮日休抬手道:“烦请复上师尊,学生尚寓在都亭驿,也无什难处,过两日再来拜启!”一揖便走。穆芝隆也不留,送了出来。到了门外,却拜在了皮日休身前,道:“翰林公,芝隆小人,有眼无珠,往日得罪处,还请公恕罪!”

皮日休怔了怔,没奈何,还是揖道:“成事不说,既往不咎。既醉以酒,不知其邮!日休敢罪公,则置师尊于何地耶?”不知其邮一句出自《诗经》,便是说酒醉之后,不知是谁的过错。穆芝隆是明经出身,自然是懂的,听了这话也欢喜,流矢起来了。便要唤小厮牵马过来,又说对面永崇坊便有宅子租僦,价钱也好,比划着便要携了去看。皮日休也无奈,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且座师心腹悌己之人也吃罪不起,好在现在自己与他已无利害相争,便从他到了永崇坊。宅子也真是不错,价钱也好,穆芝隆又缠着压了一番价,竟就将宅子租了下来。

“翰林公,钥匙我且拿着,回头使人过来打扫也便宜!宅中有什缺的器物,相公宅中有多的,我都讨了过来!”

皮日休要推辞,穆芝隆却道:“此亦相公之意,长安居,大不易。相公既荐公入院,一无所助,岂是人情?”果然是座师所荐,皮日休一怔,也没有再说什么,上了马,他也不由地感叹,怪道座师厚信此人,心性虽薄,吏才可不短!

回到驿中,一番告诉,腾氏自然欢喜。用过饭后,便说到了明日迎佛骨。皮日休本来是不乐意去的,佛家三宝——佛、法、僧,他一无所恶,可是倾府库之财以为佛事他却不得不恶!钟鼓玉帛不是礼乐,佛骨岂是佛,迎佛骨岂是奉佛?但是吃不住腾氏以腹中之子相劝,最后还是转了念头。

阿萝在旁听了,心里便也做了一番盘算。第二天一早,伙着腾氏送了皮日休出门,她便极力劝说腾氏躺下了。腾氏一来着实也疲乏,二来也是为了腹中的孩儿,便真个躺了,五更过后不久,便起了若有若无的鼾声。阿萝便拎着手脚出了门,便去寻郑准。郑准下处也不见人,却听见他的读书声,寻过去,便看见这小厮圈着后院一角的槐树在踱,嘴里在念着什么“人骑人,伙骑伙”的,她笑着便过去了:“平安,念什的呢?”

郑准还吃她吓了一跳,道:“没什的,可是夫人有吩咐?”阿萝撅嘴道:“人骑人,马骑马!没吩咐便不能寻你说话么?”郑准一笑,道:“此其非彼骑!男女有别,内外异法。若无事体,平安也不敢往见姊姊!”阿萝瘪嘴道:“你呀便是胆小!来,咱们也迎佛骨去!”便过来扯郑准的手,郑准触了蛇似的一弹,急避道:“姊姊,此非礼!”阿萝也红了脸,道:“那你去不去么?”

“夫人身边无人,如何去得?”

“如何去不得?夫人是有孩儿在身,又不是有孩儿在床,又不是孩儿!不过半日便回来了!”

郑准见她说得疯疯道道的,便道:“恕郑准不敢从命!”阿萝迫一步道:“你真个不随我去?”郑准摇头道:“不去!”阿萝道:“为什呢?”郑准道:“不屑去!枯朽之骨,凶秽之馀,避之犹恐不及!”阿萝道:“我想去!”身子又逼了过来。郑准便不说话,折身便走。阿萝将脚一跺,道:“也不需你,我自己去!”郑准也不管,他可不呆傻,阿萝可不是先生的婢女而是先生的妾妇,她又大剌剌的,没有分寸,惹出嫌话来他可就百口莫辩了!

阿萝肚里有气,脚下生劲,真个就走了出来。到了街上,天色虽未大明,却都处都是人,老女老小,成群结队,喃的喃,笑的笑,嚷的嚷,跳的跳,热闹极了,胆子便愈发大了。走出不远,看见一架板舆抬过来一个官样的老夫人,从着不少执梃、捧香的男女,便随了过去。人也不怪,一来见她生养得好,笑得又亲切;二来今日是佛生日,佛骨进城,主家一早就吩咐了,不许生事作恶。出了坊,街面上的人愈发多了,香烟缭绕,乐声时至,朦朦昧昧,直似登了仙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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