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生死13（1 / 2）

一把幽蓝色的光河如缎如练，横跨天际。

黎安浸在一片一望无际的黑水中，没到了腰间，苍穹之光撒下，周围摩肩接踵尽是盖着斗篷的无数行人。

他们行尸走肉般淌动河水，视若无睹地走过黎安身边，受那把光河指引，朝着同一方向，缓慢地涌去天地交界线的尽头。

“那是长天水，轮回之海在星辰中的遗珠。”

一道熟悉的女声，引得黎安回眸，一名画着殷红眼影的白衣少女印入眼帘，她拢着双袖，一双圆圆的金色杏眼，小脸带着些婴儿肥，瞧去稚气未脱，被眼尾的红勾勒出一丝艳气来。

少女满不情愿地瞧了他一眼，接着道，“世人死后，天魂归天，地魂归地，天魂就是在那入的轮回，你来错地方了，快回去吧。”

黎安定睛一看，她的两边脸颊分出六道细长的黑须，左右各三根，像…猫的胡子一样。

哪知这个想法一出，少女立刻秀眉一蹙，不耐烦地道，“看什么看，你才是猫。”

黎安的眼神像在看一种新奇的生物，指着自己稀罕道，“你听得见我心里说话？”

“你以为我想听，”

少女白他一眼，“现在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不过我被扫地出门了，你再不回去，阳身失灵过久，想回都没法子，到时候咱俩就得一起上天。”

她说话间，身影掀起波澜，若隐若现。

并不高的两人在穿梭不息的人流中对视，像森林中一对面对面的小蘑菇，黎安回首望向天上庞大的莹蓝洪流，微小的声音在静谧中无限放大，“这么说…我已经死了？”

其实他阳寿压根未尽，只不过少女眼见大功即将告成，却要白白断送在黎永手中，一下没耐住性子冲了出来，不止是保护黎安，也是保护她将来的人身。

“现在还没有，不过很快了，”少女哼道，“我将你那混账老爹好好教训了一番，等你回去，有的是刁难，自求多福吧。”

黎安转眸看向她，眼眸微动，喑哑道，“那我为什么要回去？”

白衣少女卡了一瞬，居然觉得好像没毛病。

“你就是…那个说我赖账的人吧？”

黎安看着她道，“当时你吵得我头好痛，又伤心又生气，那么想要我的身体，干嘛又让我回去？”他想了想，索性做个顺水人情，把脖上的长命锁解下来递出去道，“虽然这副身子烂得很…你救了我和阿英，不嫌弃的话，就送给你好了。”

少女眼热地看着长命锁，很想去拿，但她拢在袖中的双手戴着枷锁，锁的名字叫天道。

世间万物皆有法则，流水自上而下，四季轮番流转，绿叶春发秋黄，这些法则保证了这个世界的正常运行，一旦乱套即是灭顶之灾。

像她这种满大街都是的灵识，卑微得连自己最初从何处而生都不知，或许是某个人死前的执念，或许是一只蚂蚱抬头望天时的牢骚，本就应以意识不到自身存在的状态飘荡于世，再到哪一天随着主人的遗忘而逝去。

被人看见都是妄想，更别提学那些天赋异禀，短短几百年就能修炼到能害人程度的前辈，她想都不敢想。

黎永说鬼神最讲规矩，说得也没错，却不是因为他们严于律己，而是不得不守。

违反了天道，等待着的只有万劫不复。

少女用了很大力气，把自己的眼光从长命锁上撕下来，敛眸道，“有你手心的平安符在那，我回不去的，刚才打你爹，为了突破天地法则的束缚，我丢了一大半的修为，靠着契约吸食你的精气而活，你如果走了，我也会没命，你忍心看我死吗？”

黎安从这晦涩的一大段里，选择性听到了自己听得懂的，握着长命锁的手指微勾，“你为了救我…险些丢了命？”他瞧了一眼少女，腼腆道，“你待我真好。”

好吧…遇上这种傻子，不诓他个倾家荡产都对不起这份缘。

当时附身黎安和那恶鬼对峙，要不是为躲梁邵提前跑了，她指定得把那恶心的人妖鬼祖宗十八辈全给问候一遍，结果到了黎安这，少女愣是一个脏字都不好意思蹦，不知怎的硬气不起来了。

没办法，她怜悯地在心里想，本来就是痴呆，还去骂人家，简直不是个东西，自己将来是要做人的，不能和下三滥同流合污。

“行行行，别扯东扯西了，”少女没好气地道，“耽误太久你我都没好果子吃，我要睡觉去了，你千万不能死，听见没有？”

黎安顿了片刻，轻道，“这也由不得我，不过我答应你，我会尽力的。”

少女欣慰地颔首，自己真是个苦口婆心，劝人回头的好心人。黎安的榆木脑袋百八十年难得开一回窍，想起来一回事，问道，“对了，我不是还赖了你的东西吗，是什么？”

白衣少女额了一声，淡定地道，“反正你还没给我就是了，等答应你的事做完，我自然会问你要。”

黎安纳闷地把脑袋转了半个圆，眨眼道，“你答应我了什么事？”

少女更用力地咳了两声，但碍于契约效力，不能不解释，含糊其辞地道，“…当时，你不是问我，那些个给脚夫瞧病的郎中…都说了什么，我告诉你了不是吗…所以，所以你也欠了我的，咳，一份报酬。”

昨晚脚夫和黎英在路上百无聊赖，听他讲故事，说到脚夫四处寻医取石那时，黎安猝不及防地说出了脚夫将要讲出的下一句，黎英还奇怪他是怎么知道的，原是这个少女在黎安半梦半醒中告知了他。

“我哪有问…”

黎安说到一半，一下顿住了声——是了，她此时能听见自己的心声，想必那时也同样。

人在听他人讲话时，遇到卖关子的，会情不自禁在心里发出“到底是怎样”的疑问，少女逮住了这个机会，迫不及待地窜出来告诉他，两人之间的契约便在无形中达成。

要知世间的问灵之法，多是看在这些灵识飘荡各地，知晓甚多，但他们又无法在世人眼前显灵，便以赐灵的死物作媒介，请其上身，比如说一支笔，一颗石，刚好赶上黎安这个活人通灵，她何乐而不为。

黎安头脑一通风暴，一知半解地得出一个结论，无语道，“…你这不是钻空子吗。”

少女确是个钻空子的高手，每次附身挑的都是黎安昏迷不醒的时候，虽说没得到允许，但也不算拒绝，一直在天网的河边来回蹦跳，没湿过鞋。

她义正言辞地道，“什么钻空子，这叫找生意，懂不懂，机会是靠自己争取来的，事在人为啊。”

这话好生耳熟，好像梁邵说过类似的。

黎安无言反驳：“…说得很对，可我要怎么回去？”

被斗篷罩住全身的人流涌动不息，除了悄然西去的长天水，满目皆是空寂，淹了半身的茫茫一片冥海，一丝暗流也无，这里仿佛空气都是死的，无任何活物幸免。

少女微眯杏眸，淡然道，“你和我不一样，听，”

她回首逆向人流，留下一句话后化烟而散。

“有人在叫你名字。”

“黎安，黎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