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凤凰3055(1 / 2)

“晏顾问,你真的确定咱们这的陆青阳,就是陆坤舆前辈的那个儿子?”

沈衡翳走在路上还是忍不住发问。

先前在晏秦淮的日记里看到“陆青阳”这三个字的时候,确实有所讶异,可仔细一想,时间显然对不上。

陆坤舆的孩子即使是安全出生安稳长大,今年也得有三十一了,他们队的陆青阳今年也才二十有五。

况且日记里也明确说了陆坤舆的妻子不知何故没了孩子,总不会也是在故意隐瞒?就和他们先前找不出晏景医和晏秦淮的母子关系那样?

可年龄依旧说不过去。

晏景医倒是坦言∶

“这点不确定。但陆青阳对凤凰镇一定够清楚。他在那的派出所有任职经验,还知道改革开放前那里的情况,并能精确说出那里的亚文化,寻常的青年警察不至于了解到那份上。而且…

一个人不会没由来地无比厌恶一个地方。即使是在那任过职,也不至于同他那般。他先前对凤凰镇的态度,实在让我有些在意。”

沈衡翳回想起他们先前为调查赵想娣一事前往凤凰镇时,陆青阳浑身散发的刺与反感,同样感到不对劲,可还是道∶

“但那也不能完全证明,他确实知道凤凰山洞,是不是?……而且作为警察,他如果知道,也不该隐瞒。”

晏景医点头∶

“是啊,不能。所以我也是在赌。至于隐不隐瞒什么的…”

他轻笑∶

“你也说了,是不该,而不是不敢。只要他想,只要旁人不知,他就能不说。”

沈衡翳一噎,虽想反驳,但这话说得也确实在理。

陆青阳就算知情,那也确实可以主观上选择不说,那是存在的情况。

他心里头五味杂陈,刚想跟着一块去看情况,手机铃却响起,接起的瞬间便传来一声深呼吸,而后才是人声∶

“沈队,庄司耀和柳江涛已经到局里了,我把他俩安排在了会议室,你快过来。”

那女声低沉,像是在克制什么,说话时句句带着重音,如果没有电话备注,沈衡翳怕是都没注意到说话者是榆思年。

“好,知道了。”

他刚应下,对面又传来榆思年咬牙发出的低吼,似是在叫那头的什么人不准拍照,接着又隐隐传来陌生男声的埋怨。

情况不太对啊。

听电话那头像是又有喧闹传来,这次还多了另一道相对冷静的男声,沈衡翳即可挂断电话,同晏景医招呼了声便匆忙赶去。

会议室的大门被一把推开。

沈衡翳缓了口气,抬眼便见有两人气压极低地坐在两边,一个是榆思年,另一个脖子上还挂着个相机的,不出意外是柳江涛。

果然,见他进来,另一旁面色平淡、神色无奈的男人便走了过来,伸手道∶

“您好,您是沈警官吧?我是庄司耀,湖西日报的一名法治记者。”

前些时候拜托榆思年联系一下这两人,是在没找到楚歌、弄清凤凰镇往事的情况下。

直到昨天楚歌交代了所有自己所知道的后,本来已经失去了再找这两人的必要,可榆思年却在关键时刻查到了新消息——

庄司耀和柳江涛虽然专业不同,且都与社会学专业无关,可又都是晏秦淮的学生,而且,都在周来富事态爆发后,发表了晏秦淮的相关文章。

在榆思年查找到的零星的文章内容里,沈衡翳猜测,在晏秦淮日记中提到的“学生”,极有可能就是这两人的其中之一。

晏秦淮的日记对于那段日子的经历写得实在简略,有些事他实在在意,而身为当年的当事人与亲历者,多少也会知道一些。

沈衡翳回望着面前的人,迅速回握道∶

“你好,有些事,希望你们能够配合我们警方调查。

……关于晏秦淮。”

会客厅周围无屏障,窗外透进的光线在圆桌上印下一小片光影,隐约还能听到楼道口传来同事走动聊天的动静。

陆青阳根据脚步声第五次抬头,依旧是空看一场,心中不由怒火上升。

虽说离约定时间还有三分钟,但他一收到消息就赶来,结果等了十分钟也没等到人,当时看消息,明明情况看着挺紧急,结果这会人呢?!

人呢?!

他闷闷哼了声,再次低头翻起书架上随便拿的一本书,刚翻页,又听前面传来脚步声,不紧不慢地往这边靠近。

这次一定是。

陆青阳眼含怨气地抬头,果不其然看到邀约者毫不着急地走来,手上甚至还拎着……奶茶袋?

仔细看去,袋上还黏着张外卖小票纸……不是、你有时间点外卖,没时间早点来?!

而且上班时间是点外卖的时候吗?!

陆青阳的不满再明显不过,然而晏景医见了也无大反应,只是坐在对方对面后,将袋子放桌上打开,随即递去一杯柠檬水。

陆青阳短暂沉默后,没好气道∶

“干嘛?”

晏景医的回话却显得他莫名其妙起来∶

“喝啊。”

见对方一噎,晏景医才轻笑解释∶

“天热,会客厅也没空调,光聊天也太苦了你了。”

陆青阳又是一阵失语。

这话听着虽像是在为他着想,可实际上,但凡对方没约他,他压根儿不会来这受热!

可这会他要是不受这明面上的好意,反而还显得是他的不是了。

……啧。

他重哼一声捞过柠檬水,刚想喝,随即发现少了什么∶

“管呢?!”

一抬头,便见晏景医笑得真而不似假,如若不是手上拿着两根吸管的话,真的仿若一位毫无目的的好心人。

是不是有病啊?!

陆青阳心上狂吼,但面上却谨慎地没表现出来。

杯壁上凝结的水珠顺着他接触的指尖滑落,凉得舒服,的确适合这种没有空调的热天。

杯中的冰块随着陆青阳不住收紧的手发出叮当响,他微微收气,忍耐道∶

“晏顾问,你找我到底是为了干嘛?”

晏景医依是含笑∶

“放轻松,只是简单聊聊天而已。”

谁他妈信你啊?!

陆青阳刚想发作,就又听对方开口∶

“青阳啊。”

那声音说不上轻,但也未有重音,听着甚至称得上几分柔和,倒像是长辈对小辈那种关怀,而且这次竟然没叫他“春天”……

不对!他算哪门子长辈啊?!而且不叫“春天”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吗?!那是理所当然的好吗?!

陆青阳顿感一阵恶寒,周身打了个激灵∶

“我们很熟吗?叫我名字干嘛?!”

晏景医不恼,面上更毫无愠色∶

“不喜欢被叫这个?那好吧,春天。”

陆青阳∶“……”

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

陆青阳虽火气又上升几分,这次却也没有先开口,生怕又莫名其妙着了对方什么道。

“我之前在东都工作的时候,听说过一件事。”

看着晏景医慢慢撕开吸管包装,又听他慢悠悠说起话,陆青阳打定主意不去看对方的脸,就这么定定望着对面那杯柠檬水上的一滴水珠。

见他没有回应,晏景医戳开包装,吸了口,自顾道∶

“那件事传的范围小,也确实算不得什么有趣的事儿,而且…对警方的某些方面,确实不利。”

他微微停顿。

水珠恰好在此时落下,立刻在光滑的桌面上摊成一滩,又在杯子被放好的瞬间,沿着边缘绽开。

陆青阳盯了一会,又将目光转移至另一滴水珠,硬是摆出一副“敌不动,我不动”的架势。

晏景医失笑,主动开了口。

这于陆青阳,分明算是对方败了阵,可他并未感到开心,反而感到心脏在因不安而狂跳。

可在下一刻,他并没有在对方口中,听到自己目前最不愿听到的名字。

晏景医语气平静∶

“凤凰镇曾经有个小孩子,他的父母是老来得子,但并没有和大多数人长谈那样,得到家人多倍的宠爱,相反,他的母亲因为生产年龄过大,又因产后恢复不当,不过几月就离世,他父亲担任起抚养孩子的全部责任。”

可那父亲成日不知在忙些什么,鲜少关注孩子,堪堪保证他的吃穿用度,其余的一概不管。

他们家住得偏远,像是有意在同村里人远离,一直到那孩子到了上学的年纪,他才有机会和村里人接触。

说来也奇怪,他父亲平日里虽不怎么管他,可唯独对读书这件事十分重视。

兴许是他觉得,只有好好读书,才能从凤凰镇里逃脱。

是的,是“逃脱”。

那孩子年纪小的时候,自然是不明白那些,只知道如果好好读书,父亲就能多注意到他一些。

小孩子嘛,难免想得到家人的注意,可又常常事与愿违。

晏景医抬眸,瞧见陆青阳放在膝盖上的手拳头紧握,青筋已然暴起,继续回忆。

他的父亲越来越忙,至于忙什么,每到他问的时候,他的父亲也只会敷衍了事,兴许还会回一句∶小孩子不用知道那么多。

这样的事多了,孩子就在一再失望中长大,再也没有去寻求儿时一直没有得到的注意,一直到工作后,才多少从同事里听闻过父亲的事。

“他们会说…‘你父亲是个勇气可嘉的英雄。’”

闻言,陆青阳猛抬头,顿时对上晏景医的目光,强忍住移开的冲动,冷哼道∶

“是啊,值得称赞的英雄。”

晏景医看着他的眼睛,慢慢问道∶

“那么,你觉得…这位英雄的孩子,应该怨他吗?”

这于陆青阳而言,是始料不及的回答。

他愣神一刻,瞪大眼瞧了晏景医半天,也没得出对方究竟想让自己答什么,咬咬牙,强压住说话时不带上阴阳怪气∶

“他父亲是大英雄,他感恩戴德都算小的,还怨个什么劲?”

“啊,是吗?”

晏景医笑笑,又吸了口茶∶

“可我觉得,他有怨的资格。”

晏景医承认,自己确实瞒了沈衡翳很多事,确切点说,是瞒了周围所有人很多事。

就比如…他在很早之前,就已经调查了“陆青阳”这一角色的存在。

陆坤舆的妻子比他大了五岁,待第二胎出生时已然临近四十,又因早年自己强行堕胎,她身体留下了祸根,生完孩子撑不过一年就早早病逝。

是自行堕胎,而不是意外流产。

那夜与晏秦淮告别后,陆坤舆刚回归家庭没几日就被单位辞职,家庭收入来源顿时为零,他妻子本就为这事到处奔波,就为给家里减少些负担。

可就是在这途中,她在村民口中,听到了陆坤舆时常出入皮肉巷的事,其中不免掺杂了有人见到他同晏秦淮会面的消息,一并添油加醋传入她的耳中。

偏生陆坤舆当时也忙于在别处奔走找工作,等人回来时,早就来不及了。

他妻子在众人的议论声和家里人的碎语下撑不住,一个狠心给自己堕了胎,零下的雪天直接在雪地里滚半天,拿石头又砸又撞,别说孩子,就连自个都险些没挺过来。

据说当时孩子尸体流出时,已经发紫发硬了,是个已经生长成型的女婴。

陆坤舆回去后悲痛不已,听说完事情经过后,顶着全村人的指指点点,带着妻子搬到了村外,这才勉强得来几年安宁。

而在二胎陆青阳上小学以前,陆坤舆从未在孩子面前提起这件事。

一来,这对孩子而言,着实不是好事,二来,他和楚九辞一样,一直没有放弃对凤凰镇的深究,几年下来也多少掀起些风浪,但也只是转瞬即逝。

然而这种于他而言的保护,等到陆青阳上了小学就已经全然白费。

孩子的恶意是纯粹的,孩子的纯粹又是易被利用的。

村中小学的孩子都是自小认识,对于陆青阳这一陌生面孔,一开始自然会因生疏而少有接触,即使是好奇,可一旦父母在家中碎语几句,孩子回校就会一字不落地给同伴复述。

不出意外的话,上学不过几天,陆青阳父母的事就已经传遍了班级,被孩子们作为有趣的玩笑,与同学一同调侃,全然不会在意到陆青阳的感受。

至于陆青阳会是怎么想的呢?

小孩子哪懂什么多道理,他只能在别人口中知道自己的爹爹干了坏事,导致他交不到朋友,还要被同龄人嘲笑,更是因为爹爹,才让他成了个没妈妈的孩子,他怎么可能不心生怨念?

尽管之后慢慢长大、步入工作,同事或真或假地称赞他父亲是个勇敢的英雄,一再强调他是英雄的孩子。

尽管父亲的信仰和苦楚他在长大后都慢慢明白……

可这就代表着他不能怨吗?

明白道理和情感产生,从来不是一码子事。

至少对于陆青阳而言,他该是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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