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凤凰1136(1 / 2)

1988年6月26日。

灰色的拉达车慢悠悠驶过纯天然土路,纵使速度慢得连路边野草都不屑受它惊扰,却仍被坑洼的路面颠得一路颤动。

“师姐!这边还养牛啊!好大一只,我还是第一次真正见着牛呢!”

坐在后座陈竹松趴在窗边,也不管车路颠簸,见什么都是满目新奇。

他方才大学毕业,空屯了好些理论知识,分明学的是社会学,可自个偏生是个从小到大没出过城的,压根就没入过社会,对着导师百般央求后,才被允许跟着经验丰富的师姐一趟下次乡,美名其曰实地感受风土人情。

前排的司机嘿嘿笑着,颇为不好意思道∶

“小兄弟是第一次来咱们这种穷乡僻壤的地吧?咱们这的路都还没修,颠得很,您小心着点,别碰着!”

这话虽像是说给陈竹松听的,实则说话者却一直小心往旁边瞄了又瞄。

坐在副驾驶位的女人一头及胸的后背式大波浪,耳上坠着对珍珠扣,在阳光映射下似在发光,分明瞧着没戴什么贵重首饰,却浑身上下都给人一种非富即贵的感觉。

女人闻言微微侧目,一双漂亮杏眸含笑,对他轻言道∶

“我师弟第一次出远门,对什么都很新鲜,有些事还望您多担待。”

她本就生得惊艳,红唇只是微勾便叫人不禁心颤。

司机忍住想要转头的冲动,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默默咽口唾沫,心上不免松懈几分。

他平常除了日常载人的工作外,也会和同行抢镇上领导的生意帮忙开开车,给家里头挣些外快,先前也不是没有听领导的话帮忙拉人的经历,可没有一个是像这个女人一样,被领导千叮咛万嘱咐要小心照料的。

具体原因他个开车的自是不知情,只晓得领导说这是个市里头来的大人物,厉害得很,吓得他接到人的时候连头都不敢抬,生怕惹得这位大人物不高兴了,连累一家老小。

他原以为这大人物怎么说也是个年龄比镇长还大、官威颇高的男人,要么就是伸手就是一沓钞票的大企业家,谁料却是个打扮精致的女人,而且现下看来,除了女人眉眼间隐约看得出几分英气外,全然瞧不出哪里有大人物的样子。

虽说有些事不是他应该知道的,但也还是耐不住好奇心,司机又迅速瞧了眼女人,小心开口试探∶

“那个…晏女士?您在市里是做什么的啊?瞧这通身气派,肯定是什么大官啥的吧哈哈…”

“当然不是!”

未等女人开口,后排的陈竹松立即从前排空隙中钻出头,口吻骄傲道∶

“我师姐可比大官还厉害!她可是咱们湖大最年轻的教授!”

噢,读书人啊。

司机顿时兴致缺缺。

原来是个念书挺厉害的,可这在乡里能顶什么用?他们镇又不是没出过大学生,哪次走前不是镇里敲锣打鼓欢送的,可到最后,还不是一个都没回来?读书有什么用,也没见能给自个带来什么。

心里这么想,可他嘴上还是乐呵道∶

“教授啊,教授好啊,有出息,呵呵…”

陈竹松有些不满,听对方这语气,分明就是不清楚教授是什么概念。

他师姐晏秦淮,说是师姐,实际上今年也才二十八,在比他现在这个年纪大三岁的时候,就已经成了双学位博士、从海外留学深造回来了,为了方便被举荐入校、进湖大教书,这才认了如今的导师。

二十八岁!双学位!教授!这可不是一句“有出息”就能概括的!

他刚想开口认真介绍一番,便觉手背被拍了几下,见是晏秦淮朝他微微摇头,只好不甘心地只是回了句∶

“是啊,特有出息…”

陈竹松闷闷不乐地坐了回去,谁知还没坐稳,车忽而一顿,随即停下,他顿时因惯性撞到车座上,脱口却是一句∶

“师姐!你没事吧?”

那司机本也还在车子忽而停住的吃惊中,闻言也立马转头,生怕出事。

好在晏秦淮只是晃手,淡声道句“没事”后,又问∶

“这车停得突然,是哪出了故障吗?”

司机被问得一愣。

他开了几十年车,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突然停下的情况,赶紧开了车门∶

“您、您别急,我下车去看看!”

他哼哧跑到车前,使力打开前盖,有些许液体顺着车盖流下,他抹了把虚汗,生疏地开始检查内部结构。

“怎么样?”

晏秦淮不知何时凑到旁边。

见司机满头大汗,她淡声一笑,颇为贴心道∶

“我对汽车有一定了解,如果可以,劳烦让我看看吧。”

她虽语气温和,但明眼人都能听出她内含的不容拒否。

司机讪讪点头,而后往后退了几步。

晏秦淮点头道声谢后凑前,紧接着像是注意到某处,眉梢紧了又松。

“师姐,怎么样啊?”

陈竹松好奇探头。

“变速箱一轴坏了,一时半会好不了,需要有专业人士修理,找人帮忙把车拖走吧。”

“这、这怎么办啊?!”

司机顿时欲哭无泪,猛一拍大腿,也顾不得那两人在场,只想着该怎么把车运回去,还有这修理费得有多少,他们家就靠这辆车活了,不能不修。

“我看这路上有这么多新鲜车辙,不出意外会有当地居民经过,您看这天还早,实在不行,我和我师弟先步行去前面的村庄看看,找人帮忙拉车?”

“行!”

听晏秦淮这么一说,司机顿时同意,可话一出口便起了后悔心思。

他之所以来这就是为了送人,这人还没送到,那还有钱拿吗……

况且离她们要去的村庄,离这地起码还有两三里路。

他低头瞧瞧女人脚踩的一双反光红皮鞋,又看看鞋下这片凹凸不平的土地,顿时生起犹豫。

陈竹松听了也是有些着急。

他是觉得走点路不要紧,可他师姐去年才刚生完孩子,虽然好歹也过了有一年,但他难免还是会担心对方会因受累而坏了身子。

他张了张口,忽而瞧见晏秦淮趁司机出神的瞬间朝他小幅度摇头,又在司机回神后笑道∶

“放心就好,走不了几里路,很快的,您不用担心。况且我们本就是要去那的,帮您找人也只是徒手之劳。”

陈竹松默默站在晏秦淮身侧,一声不吭地点点头,司机虽仍留有顾虑,但车还坏着呢,再拖他更担心修不好,这才叫丢了大的,倒不如不赚领导这笔钱,也就同意了。

“师姐,我们真得就这么走过去啊?您身子……”

“竹松。”

晏秦淮出口打断,转而弯下身,指着路上几道深深的车痕道∶

“你看,这共有四道车辙,一窄一宽,宽的两道相比之下痕迹更深。”

陈竹松本还想再劝几句,被对方盯得没办法,也只好挪过去看。

路上车辙新鲜,留下的车胎纹路大而宽,也确实同晏秦淮说的那样,痕迹宽深窄浅。

他听晏秦淮解释道∶

“这是手持式拖拉机的痕迹,在农村对用于田地耕种。”

晏秦淮直起身,将衬衣袖口向上折了折,露出翡翠绿的方形腕表,轻笑道∶

“凤凰镇的蚕丝被一向有名,夏季是养蚕的季节,村民需要花时间采桑,况且还会有很多农活,我说过的,不出意外会有村民路过,如果运气好些,兴许就有开拖拉机的。”

陈竹松恍然大悟,拉长声音“噢”了声,可仍是不解∶

“可是,为什么不叫上司机一起啊?这这么偏,也有人偷车吗?”

“偷车?”

许是这想法实在有趣,晏秦淮发出声笑∶

“兴许是有的,但这不是主要。”

她正了正神色∶

“车的变速箱一轴损坏是真,但那道损坏的缺口边缘是平滑的,只有最中心部分是自然断裂。”

“啊?不会是有人故意弄的吧?!”

陈竹松不禁不出声惊呼,可又立刻感到奇怪∶

“但…为什么啊?是司机惹了什么人?还是说同行竞争什么的……”

听他絮絮叨叨猜测出一大堆可能,晏秦淮既没反驳,也没肯定出一点,只是稍微沉思后便问道∶

“竹松,老师让你来时,有说过什么吗?”

“或者就是有人随机犯罪……啊?噢…老师说,让我好好跟着师姐你实地考察乡土社会!”

晏秦淮点点头∶

“嗯,那…竹松,你只需要留意观察,其余的事,除非迫不得已,否则一件也不要做,最好也不要试着知道。”

放在先前,她一定会在末尾问一句“可以吗?”,可这次没有。

陈竹松虽不明原由,但见她面色严肃,也只好先顺意点点头。

反正真有其他事,等到时候有了再说,他要真想知道,师姐也应当拿他没辙。

正当这时,远边传来轰隆响声,从模糊回响至越发清晰,地表的碎石随着参差响声颤动——

果真是一辆手持式拖拉机。

驱车者戴着顶毛边草帽,身上则穿着明显破旧、已然褪色的绿军装,俨然就是这个时代标准的农民打扮。

不等晏秦淮有所行动,陈竹松便拉着自个的挎包带,深吸口气跑到路中央挥了挥手臂∶

“这位老乡——!”

路边忽而蹿出个大小伙,又一看就是读书人扮相,驱车者吓一跳,顿时拉下手刹,也不管对方究竟是什么读书人便开始骂骂咧咧∶

“突然蹿出来找什么死啊你?!”

陈竹松被吼得一愣,但也没怕,倒是下意识挡住了晏秦淮,却又被后者拍了拍肩,随即身后人的身影移到了面前,只留他一个称不上纤弱的后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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