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棋盘 1212(1 / 2)

1983年9月17日。

分明入了秋,天气却照旧热得不行。

饲料加工厂内的工人忙了一上午,到了饭点才有了片刻歇息。

“小周啊,今个干得咋样?你才刚来,还习惯这吧?”

工友捧着刚打的饭,用胳膊肘碰了碰新来的小年轻,随意搭话道。

“唔。”

周中正往旁边挪了挪,闷声答了句,而后自顾自地往嘴里塞了口水煮白菜。

他不比那些个四肢健全的,能仗着体力好,多扛几袋饲料,也没读过多少书,那些需要技术的活当然不敢让他来,如果不是自个拉下脸面求着收下他,估计连这活都没得干,钱挣得自然就比别个少,就舍得买份一分不到的白菜,又不住羡慕地瞟了几眼工友碗里的猪肉炖粉条,默默咽下了嘴里的饭,更是觉得索然无味。

“嗨,他还有啥不习惯的,就只要记记数,搬又搬不了几袋,哪像咱们呐,搁这卖力气,累死累活一个月,到头来连四十块都挣不到,养活一家老小都够呛。”

最后一句更像是他的自言自语,却叫周中正不觉一愣。

另一边的工友用衣服擦着额间的汗,“哈哈”笑着边点头边往嘴里大口塞饭,有几个工友也跟着嬉笑应和,他们见周中正只顾着埋头嚼着嘴里的菜,似乎并不在意成为众人谈论的对象,也就越发放开∶

“唉,话可不能那样说,小周又不是故意不搬多的,他那腿啊,想搬也难喏,都体谅体谅,大家伙说是不是啊?”

忽地有人开始起哄,四周也引起阵阵带着笑声的回应,周中正却觉得手脚越发冰凉,抓着碗都指节发白,下意识把左腿往里缩,嘴上也停止了咀嚼,只是直勾勾盯着那个最先起哄的人。

见他没什么反应,工友又觉得没意思,闷头各吃各的,忽而听到“哐当”的金属撞击声,一个身影应声倒地,鲜血顿时顺着淌到水泥地上。

工厂一瞬间引发慌乱,离得近的几个年纪稍大点的赶紧反应过来,冲上去按住还想要接着打的周中正,大声呼喊着“快报警”,直至警方到达,这场闹剧才在厂中收了尾。

“这是周中正八三年的档案。”

榆思年翻查着资料说道。

前科的指纹其实源于零四年的一起偷盗案,恰好在这场犯案前一年,国内实行犯罪人员指纹入库,这才对应了上。

原先的偷盗案本不算什么,可榆思年往深的一查,这才发现了更早之前的前科。

“八三年……”

沈衡翳默念着年份,眉头微皱,继而道∶

“那会他才十七吧,年纪轻轻就犯了这种事,处罚结果是什么?”

“被打的受了轻伤,按理讲,照当时的《治安管理处罚条例》,顶多处十日以下拘留,当时周中正还未成年,甚至可以只接受警告,但……”

她用鼠标将那段结果标蓝,一段不符合正常处罚,而是相对严苛的结果呈现出来。

还没等榆思年想清楚,沈衡翳却忽得反应过来:

“噢,八三年那会不刚好开始全国严打么?我记得是那年八月底颁布的,周中正是九月份犯事的对吧。”

“我去?月份你都记得啊沈队,牛逼。”

呵,能不知道吗。

沈衡翳嘴角勉强一抽。

他外公那会可是著名的严打一把手,立的功那叫一个多,后来外公把那些事讲给他妈,他妈又把这事讲给他,他外公又会找机会亲自给他讲一遍,每次讲前又让他把前一个故事完完本本复述下来,并且必须带上时间,否则就先站门外练上一小时军姿,这趟下来想不记住都难。

沈衡翳正想说什么转回话题,却瞥见晏景医一直沉默地盯着电脑,像在想事。

见对方看来,晏景医转回注意力:

“所以我是否可以理解为,这在当时的周中正眼里,算是受到了不公平对待?”

啊……这是能说的吗?

榆思年倒吸一口凉气。

虽然严格意义上讲,这么说似乎也不是不行?但这可是司法机关啊,有些事大家伙心知肚明就行,再看不下去也是暗戳戳地来,像这样直接说出口……这晏顾问果然非同常人。

她悄悄往旁边的沈衡翳看了眼,果然见队长又皱起了眉,正想着自己需不需要抬着电脑在旁边躲避一下,就听到沈衡翳开了口:

“如果单是周中正的意思,那多半没错。但身为警务人员,说这种话还是需要注意些,在局里说说就算,外头再想说也得憋着。”

话说到这份上,意思也就都明确了,这年头信息这么发达,要是这话刚好被人录到,再被有心之人随便一个剪辑发到网上,谁还管什么背景和真假,能敲键盘就行,到时候受影响的还是警方。

晏景医闻言“嗯”了声,也不知是否听进,沈衡翳也就当做对方理解,转而朝愣在一旁的榆思年开口:

“周中正当时工作的工厂,现在还在?”

“啊?啊……我看看,”榆思年回过神,再次敲打起键盘:

“八四年那会就没了,原因好像是……噢,那会子,刚好在改革开放的重心从农村转向城市这个节点上,他工作的饲料厂坐落于溪谷县绿林镇安生村,妥妥的农村,大多数人当时都跑城里去了,没多少可靠劳动力留在乡里,这人没了,厂子自然就倒了。”

“那周中正……”

“这不就好说了!”

未等沈衡翳说完,旁听了半晌的涂宏骅忽地凑过来打断。

“姓周的腿脚不便,原本的工作地又没了,改革的那会,估计更没法跑城里去寻工作,工作图个什么?钱呗!这经济来源都给断了,自个又残,田都没法种还要遭人嘲笑,这样一来就觉得是社会对不起他,所以他才要报复社会,到处杀人,多通呐!”

沈衡翳把人往一边扒拉开,看着颇为嫌弃:

“是啊,是很通,那么请小涂同志解释一下,为什么周中正十七岁就对社会满怀恶意,却要等到五十三岁了才露出马脚被咱们逮到?或者你认为,一个十七岁就能把工友砸进医院、还把自己搞进拘留所的危险少年,能忍到过了半百才犯案?”

说到底还是寻不到合理的作案动机。

涂宏骅被问得支吾半天,刚想出个理由又瞬间意识到:操,没证据。憋到最后,也只好不甘心地把脑袋缩了回去。

沈衡翳吐出口气,伸手拍了拍同事的肩:

“你这想法其实也没错,碰到这些个事,大多数人第一时间想的也差不多是这些,更何况是一个比常人思维更极端的杀人犯。但如果单凭设想就能定罪,那就没咱什么事了。”

知他理解,沈衡翳也没继续多说,又朝榆思年问:

“周中正的老家还在吧?”

“大抵住址是能查出来,在不在……那就不清楚了,毕竟都是村嘛,指不定哪天就和临村合并了,资料上不显示,当地人说法就不一咯。”

“行,知道了。”沈衡翳应下,却发现现场的几个警察还在齐刷刷望着自己,不由发问:

“怎么了?”

几个年轻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由领头的榆思年发话:

“沈队,那什么…十二点二十了。”

哦,过饭点了。

沈衡翳这时才反应过来,向门口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可以走了,组内顿时一哄而散。

他无奈地叹口气,刚准备收拾收拾,去食堂随便解决一顿,倏地注意到安静了半天的晏景医还没走,不由奇怪,还没反应过来就将疑问问出了口。

“你先去,我还有事。”

见沈衡翳没什么反应,晏景医才扶了扶眼镜:

“还是说……沈队有事?”

识相这事沈衡翳一向熟悉,即使晏景医口头上说得还挺客气,但面上的“逐客令”却再明显不过,虽然他不理解为什么要识这相,但想了想,还是道了声“行”,最后仍执意随着晏景医一块出了网侦组的门,才放心地往食堂方向赶。

晏景医站在原地,确认人走远,于是伸手拉了拉口罩,给自个儿放放气儿,才重新戴好,照着记忆穿过长廊,去到了刑侦组。

正值饭点,上头又没发话,所以组里没人,他却还是放轻了脚步,走到自己的办公位上。

昨日来的匆忙,只来得及把常用的东西放好,桌上东西不多,整齐地叠放了几沓书,晏景医无需查找,便在中间层抽出了一本夹了半本标签纸的笔记本,而后翻到没有记录过的空白面,从上衣的口袋中拿出别着的圆珠笔,刚记下日期,便听到身后传来“喀嚓”一声,顿时警觉地盖回本子,把垫在下面的书抽到上面盖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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