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棋盘033(1 / 2)

河清路在广场背侧,同他们来时所经的民安路位置相背道。

沈衡翳回想起方才榆思年的随口一说,顿时反应过来晏景医说的“你们的人”是何意,看清不远处身影靠近的警车车牌号后彻底确定,迅速低头发了条消息,而后赶上对方,率先一步打开车门,就这样堵在前头,没让人进去。

像是意料之中,晏景医没流露任何态度转变,只是止住脚步,就这样看着沈衡翳,眼中毫无波澜,定定地等对方开口。

沈衡翳这时却没瞧他,也没开口的迹象,而是直接将目光越过,转而朝另边的几个警员招招手,见原来一起坐同辆车的同事也都收拾好,朝这边走,这才将注意力拉回。

“晏顾问,刚抱歉,我的确有不信任你的意思。”

既然被看出,他也就回得坦荡,并没有多加掩释。

“你的分析是有一定道理,但这种设想,我们先前就有过考虑,再加上这案子迟迟没点动,我这人性子急,一急起来,说起话来就没个控制。”

他向来明白‘大丈夫能屈能伸’的道理,所以道歉也没什么好犹豫,况且他多多少少本就带有一定的不是,更是道歉得理所应当,毫不别扭,又自认真诚地送去视线,却在两道目光交汇时不住一愣。

刚堵人那会,他光顾着招呼同事,没来得及顾及被堵的人,就连道歉都是在转回视线的过程中说的,直到对视那一瞬间,才有机会正眼认真瞧。

这人整张脸只露出双眼睛,虽有碎发进行遮挡,却仍可以看到微翘的眼角,不仅看不出丝毫愠色,甚至原先瞧着只是似笑非笑的眼中,笑意越发真切。

沈衡翳:“……”

他慢慢收回已经半张准备继续道歉的嘴,对自己自作多情的脑补又是一阵无奈。

晏景医见刚刚还在给自己郑重道歉的人顿时没了声响,看着一副一时失语的模样,开口一句轻笑,并未多言,只是淡然问道:

“嗯,接受道歉,所以沈队长可以允许我上车了吗?”

沈衡翳闻言,顿时松开原先抓着门框的手,迅速调整好了神态。

然而还没等晏景医半条腿进去,二人身后就传来一声清脆又带有克制意味的呼声:

“沈队!”

晏景医顿住步伐,略微偏头,一眼瞧见了先前带她来现场的女警,旁边一起走来的,则是方才他检查尸体时,站在一旁默不作声,期间一直盯着他…更确切说是尸体的法医。

沈衡翳看了榆思年一眼,到底还是多问了一句:

“这你也跟着?”

好歹当了五年同事,又是四年校友,沈衡翳什么样,榆思年再不熟悉也比陌生人要了解些,当然知道这厮早就背熟了局里几辆小破车牌号的事,至于开了哪辆少了哪辆,别人她不敢确定,但如果是沈衡翳说自己不记得,那她第一时间会将其确定为新型诈骗。

况且刚才林郁青看了眼手机后,忽然就改变路线换了辆警车,沈衡翳又恰好站在原先她们乘的警车处招呼,她要这点联系能力都不够,那真是罔为刑院毕业生了。

“因为这本来就是林姐开来的警车啊。”

反正想来同案件无影响,秉持着有鱼摸鱼的原则,她也就跟着装模作样地回。

先前因榆思年无意提过一嘴,被沈衡翳记个正着,再加上局里能用的警车就这么几辆,车牌早就被他记清,也就知道林郁青开走了哪辆,索性就给人发条消息,成功换了车。

不过榆思年会继续跟过来这事,确实纯属不知情。

毕竟她跟人不跟车,而原先和沈衡翳同车的是郑伸。

见现场半天也瞅不着小郑同志的身影,不用想都知道是被女警强行换了位置,至于原因……显而易见。

沈衡翳朝被榆思年紧紧挽住胳膊的温澜沉点头示意。

像是担心沈衡翳对她继续发难,榆思年赶紧又把温澜沉的胳膊抱得更紧,往他身后躲了躲,又象征性地把自己抱着的手臂往沈衡翳方向抬了抬:

“沈队你别赶我走哈,你看!温主任都还没说什么!”

温主任当然不会说什么,整个警局谁不知道他是你哥。

沈衡翳一阵失语,见女警看着还有继续说的趋势,正想出声阻止,却又因对方下一句话妥协。

“有些关于案情的事,我刚好趁开车的时候可以说明。所以…麻烦沈队帮忙开一下车!谢谢!”

女警前句还刻意压低声量,待到最后一句,忽而便扬起腔调,拉着温澜沉就往后座跑。

沈衡翳猛地想起晏景医好像也是坐后座,跟着转身,他方才一直背对着警车,也就是背对着晏景医,一个没注意,对方就已从后座转移到了副座。

……成吧。

待到每辆警车都准备就绪,沈衡翳才进车,见时间到了上班高峰期,又熟练中带有些许僵意地把用于开路的警铃打开,最终确认一遍另几辆警车无误后,才发动引擎,率先发车。

车才刚发动,女警就立即扯下口罩,大口吸几口气,边用手扇风边说道:

“沈队,死者身份已经查出来了。”

先前的受害人,都得先查随身物品及监控来确认身份目标,只是出趟现场就直接查出身份,本该是件喜事,沈衡翳却只是简单开口:

“嗯,是昨晚失踪的那个高中生。”

昨晚局里新接了个案子,报案人是对中年夫妇,说是女儿丢了,忙里忙慌来报了警。

这类案子用不着他着手,他也只是在夫妇报案后,无意间从同事那瞥了眼失踪者的照片,所以才在今早见到死者时对上号。

榆思年短暂停顿,而后见怪不怪地点头接道:

“是,这孩子死时还穿着湖西一中的校服,年龄长相等特征,都与昨晚失踪者相吻合,咱们的人还从那孩子的随身物里找着了她的饭卡,正式确认死者就是我们要找的失踪者,湖西一中高三学生——宋函英。”

高三啊……再过一周,就要高考了。

车内气氛顿时又凝重几分,片刻后,沈衡翳才询问道:

“通知家属了没有?”

“还没来得及。”

刑警队在湖西市光明正大出面的场合不多,但近几年局里有意宣传,再加上近些天新闻频发,待在湖西的,或多或少也清楚,如果他们出勤,基本就是命案起步。

那家人住的地方位于湖西一中附近的学区房,离警局挺近。

换句话说,即使还没等到通知,家属也能料想到这一噩耗。

榆思年犹豫了下,又接道:

“夫妇俩昨晚报警后,就一直待在局里不肯走,我昨大半夜还见着他们坐大厅等消息呢,一直没合眼,就盯着门口瞧,他们昨晚上,可是看着老胡带人出去找女儿的,今早又眼睁睁望着你们套防护服领人跑现场,家属紧张孩子,疑心难免重些,很容易把两件事串成一通。”

她叹了口气,闷声闷气道:

“孩子是昨晚放学没被家长接到,才被察觉到不对劲的,一发现就直接报警,半点时间没敢耽搁,结果还是晚了。”

又是一阵静默,沈衡翳握着方向盘的手指节发白,欲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开口。

再次打破气氛的,是自上车后就没什么动作的晏景医:

“然后呢?你们还发现了什么。”

女警一怔,见坐在副驾上的人不知何时,打开了副座前的遮阳板化妆镜,正正对准了后排的人。

她看不到背对着自己的晏景医是什么神情,又不能伸长脖子以同样方式回望,却又很清楚对方正通过镜面审视自己,分明现在看来毫不掩饰,可她方才却又的确毫无察觉。

榆思年忽而想起,方才在来之前,刚碰面那会,这位晏顾问询问案件相关线索时,语气同样也平淡得让人察觉不到异常,却又偏偏叫人能在无意中说出关键。

这要是用在审讯上……

榆思年收回面上一时的讶异,立刻正色回答:

“刚刚林姐在广场的绿道里发现了半边脚印,旁边留有疑似挣扎的痕迹,虽然被昨个那场大雨冲淡不少,但痕检的兄弟说问题不大,回去后可以用专业设备,还原出完整足迹,不过之后应该又发现了什么,我当时离得远,没瞧见。”

这算是这些天下来少有的好消息,甚至可以说是他接手这个案件以来极为稀缺的好消息。

沈衡翳点点头,忽而往旁边瞥了眼。

说是自己不信任他,但这个男人上车后第一件事就是打开镜子,前可观他,后可看人,不给自己留下任何视野盲区,还能准确定位谁有所隐瞒,真正不信任人的,到底是谁呢。

他移开目光,继续认真开车。

接下来的路程,四人都不再开口,一直保持到抵达警局。

车刚驶入警局范围圈,沈衡翳就注意到,警局门口站着对中年男女,皆是面色死灰,相互搀扶着一路看着他们进来。

他见过他们,就在今早出现场的时候。

那时他急着出勤,只注意到两人虽面上满是疲惫,眼中却还带着点点希望,直瞧着他们,当时炽热的目光,现在却全然暗淡下来。

见他们下了车,夫妇二人赶紧跑着上前,一把抓住从警车上下来的警官的胳膊,沙哑的嗓音带着尖锐声响起:

“沈…沈警官,出事的不是英英,对不对?只是碰巧在英英不在的时候出了人命,是不是……?”

女人眼中布满通宵留下的红血丝,眼圈泛红又泛青,显然早早哭过一场,她的口罩兴许也因过于匆忙,此时半戴不戴地挂在脸上,着实遮不住满脸疲惫。

她说时,眼中不住泛起层水光,在阳光反射下显得刺眼,堪堪于眼底泛光,却怎么也落不下,只是越发颤抖着紧抓沈衡翳的胳膊,瞪大双眼,定定望着面前的人,渴望从对方口中得到一个否定的答复。

只需要一个“不”就够。

只需要…一个“不”。

他们来这,也只是想带女儿回家。

带活生生的女儿回家。

沈衡翳看着自己面前这位刚失去骨肉的母亲,一时间,确实狠不下心收回手直说实情。

他向来不擅长应对这种状况。

跟着下车的榆思年赶忙上前劝阻,刚伸手试图帮忙拉开女人,女人却顿时抓得更紧,完全听不进任何劝告,而站在女人旁边的丈夫像是才回过神,犹豫着轻轻拉住女人的手腕,但还未等开口,就被一把推开,连半分眼神都没分到。

剩余几辆警车陆续到达,线索尚未经过处理,他们不能耽搁时间。

沈衡翳咬咬牙,打算出声安抚后再施力把手拉回,然而还没等他开始行动,就听到身旁似乎传来一声无奈的轻叹,接着,一阵温润的男声在耳边传开:

“阿姨。”

就同先前对待目击者的语气一般,他扭头,见晏景医神色温和地看着女人,语气也随之变得柔和平缓。

他见对方微微弯腰,与女人的视线齐平:

“你想带英英回家吗?”

听到女儿的名字,女人顿时移开目光,将注意力放在了刚刚才下车的男人身上。

男人身上穿着的,只是件普通的浅色外套和衬衣,脸上被口罩严实遮覆,只露出双眼睛,辨别不出年龄,先前没见过,看着也不像是警察。

她愣神望着他,不明所以,却还是不规律地点点头。

男人却没有接着话题,而是开始轻声轻语着,叫她跟着他的动作,调整呼吸。

兴许是对方语气太过轻柔,说出的话就像根羽毛轻拂过胸口,她心下虽急切寻求女儿的消息,可还是不由自主地随着对方的手势,一下一下地,逐渐稳定住呼吸,手上的动作也跟着开始有些松懈。

晏景医见状,这才接着安抚道:

“我相信,英英也很想回家。她手上的护身符,是您给她编的吗?”

护身符?

沈衡翳一愣。

是绑在死者右手手腕上的红绳?

他扭头朝温澜沉看去,见对方点头,朝手腕处用手指圈了个圈。

沈衡翳了然。

湖西这块,确实有给自家孩子绑红绳保平安的传统,不过都是不知多久前的事,在他那个年代的小时候,就没怎么见了。

况且小时候能见着的,基本就是简单一条红绳挂上生肖挂坠,再好点的就是平结绳,像宋函英那样,用绳子编成图案、一瞧便知是纯手工制作的,实在少见又陌生。

不过…

这位晏顾问当时也只观察尸体不久,还没他时间长,能关注到这种细节的同时,又能在关键时刻拿出来用,目前看来,确实有些能力在身上。

晏景医则继续专注投入和宋母的对话。

家属不同于目击者,虽然同样是安抚情绪,但一方还要趁机套话,总得使些小心思,家属不用,这种状况下,他需要的只是用完通用法子后再对症下药。

宋母逐渐放松抓着沈衡翳的手,最后,终于在同他说话的男人小声询问,能否先让这位办案同志工作时,她才点点头,彻底放开了对沈衡翳的束缚。

沈衡翳松口气,朝晏景医点头致谢,而后招呼其他警员进去,临走前回头看了眼晏景医,见对方现在一只手谨慎地搀扶着女人的胳膊,另一只手则抽空朝这边摆了摆,看样子是在示意他先进去。

沈衡翳又朝他小幅度点了下头,便往局内走。

温澜沉回头先是往家属方向看了眼,很快收回目光,跟着其他警员往会议室走。

当下的烈日骄阳毫无遮掩,晏景医身上额上皆已蒙上层细汗,却实在没功夫处理,倒是伸手,帮面前的女人挡了些阳光。

见朝一旁的男人示意无果,只得轻声说句“抱歉”,而后便小心揪着对方口罩的一端将它扶正。

他一向对受害人家属颇具耐心。

几番劝慰中,宋母终于恢复足够的理智,同意先回警局坐着等结果。

晏景医这才安下心,望着宋父搀扶着妻子进去,随后跟上,蓦然察觉到上方有一束朝自己投来的目光,便短暂停顿,很快回归状态,进门将女人安置好,接着朝会议室走去。

此时的沈衡翳已经交代好了新发现的物证,开始在白板上整理目前的思路。

“新一轮死者发现地点是湖西中心广场,死亡时间初步判定在六小时以上,死者脖颈处出现明显勒痕,并且口中出现玫瑰齿现象,确认直接死亡原因是窒息。”

门外这时响起敲门声,晏景医进门,朝沈衡翳点头示意,而后兀自走到剩下空着的位置。

沈衡翳见人到了,正欲继续被打断前的话题,又见温澜沉举起了手。

返回